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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玄幻魔法 > 电视人 >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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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山眼下心里压了两件事。一个是女儿陈扶林小升初的问题;一个是协助吕东约谈侯宝才的行动。

两件事都不简单。

在他看来,孩子上学的问题更折磨人,更让他苦恼。

年前给孩子报的寒假辅导班已经上完,还报不报,他和林颖都有点嘀咕。报一次班就一万多块,再报一次,又一万多块。关键是还看不到效果。

这个学期上完,孩子就要进入六年级。要说小升初还有一年的时间,但是从林颖打听回来的消息看,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说什么孩子的成绩已基本定型,最后一年,多数学生的成绩排名不会有颠覆性地变化了。重点中学,每年都要组织摸底考试,有的是委托辅导机构来进行,目的就是把全市各个小学拔尖的学生找出来,选到自己的学校。据说,很多学校为了能抢到好的生源,已经提前对五年级的孩子下手了。之所以这么干,就是这些学校认为,五年级是好学生,到了六年级还是好学生,差不哪儿去。当然了,第二年,他们还会再组织考试。因为不排除有例外。不能让一个好学生漏网。

夫妻二人一筹莫展。

陈扶林现在班上的成绩中等,以现在的成绩上44中,肯定没戏。但毕竟还有一年。万一自己的孩子是那个例外呢?一年当中,孩子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谁也不知道。

林颖对着墙壁发呆,家山抽着烟,两人面对面,连着发了几个晚上的愁,最后一致认为,课外班还得报。

陈家山压力山大。报一次班的费用,就是他几个月的收入。林颖身体不好,现在没有工作。只管着收收公寓的房租,但房租基本上都用来还房贷了。家里没有存款,前几年挣的钱,都投在了那套公寓上。他们思来想去,觉得孩子的教育也是投资,如果能进44中,咬咬牙还是能扛过去。

陈扶林能不能进入全市最好的初中44中,他们有两个路子。一是争取到学校分配给电视台的“友好单位关系生”名额。但是如果孩子成绩不好,即使争取到“友好名额”,每年3.2万元的学费,一分钱也不少掏。剩下的那个路子,就是靠孩子的成绩了。他们已经决定,即将到来的这个暑假,准备好钱接着给孩子报班,万一成绩上去了,不但不用找人,连学费都省了。

但是,别人家的孩子可不光是暑假报班。几乎是每个周末,甚至是每天放学后,背着书包就奔课外班去了。林颖觉得自己家实在没有这么雄厚的财力,干脆就由自己亲自来教吧。这样省下课外班的钱,就相当于找工作了。

当妈的很上心。

她特意去书店买了全套的教材,还有大量的辅导书,跟着孩子同步学习。陈扶林在学校上完了课,放学回到家,就要跟着妈妈的节奏学。但是学着学着,林颖的教学方法和进度就跟学校老师产生了冲突。陈扶林需要经常在老师和妈妈之间切换频道。但是经常切乱,经常是老师留的作业还没做完,妈妈就逼着她完成自己留的作业。结果常常是,孩子第二天到了学校挨老师批评,甚至责罚。

陈家山看着孩子痛苦,自己也跟着难受。

林颖开始唠叨抱怨,骂学校老师教得啥也不是,孩子好多知识点都不会。陈扶林的数学学得确实有点差。林颖觉得非常容易的知识点,反复讲了多遍,那儿也哼着哈着说会了,但是第二天再拿出题来一做,还是错。

当妈的讲着讲着,就会失去耐心。经常就拍桌子开始发飙。在她看来,陈扶林就是不用心,就是不心疼妈妈。这么简单的知识,早就应该掌握得透透的了。

论教育孩子,陈家山觉得,林颖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她不沟通,从来不跟学校的老师交流孩子的学习。不知道是有社交恐惧症还是有心理障碍,再或者是不屑?反正就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闷坑儿教。她不是配合学校的教学进度、教学计划做补充,而是自娱自乐,自成一体,自以为是。

这一点,陈家山就很不佩服。

还有,她对陈扶林的教育,除了做题应对考试之外,什么也没有。“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无从谈起。在她看来,孩子所有的时间都得用在学习上。争分夺秒,只争朝夕。什么锻炼身体,家务劳动,礼貌用语,统统不用干,统统不用学。将来自然都会。陈扶林的个人卫生更是一塌糊涂。被褥从来不叠,早晨甚至不洗脸,穿过的衣服随便一扔。林氏教育法,太没有水准了。

投入这么多,牺牲这么多,林颖的期待就变得很高。这使得她的教学过程非常情绪化。一旦讲过的题还是不会做,她就开始着急。而且着起急来,对孩子极尽挖苦、侮辱之能事。把孩子骂的狗屁不是。陈扶林的性格开始变得很倔,虽然经常被骂得掉泪,但从不哭出声。林颖忍无可忍的时候,开始上手打人。陈扶林那个时候才会嘤嘤地抽泣。

孩子的教育,陈家山不能参与进来。因为一参与,势必就要跟林颖产生冲突。冲突起来就是一场战争。林颖分派给他的任务是,做好生活保障。

躲不开,又不能参与,陈家山的精神经常处于崩溃边缘。他觉得自己要是陈扶林,被大人这么侮辱,可能都不想活了。他每天做新闻,经常看到学生因为学习压力大,跳楼自杀的消息。他深感忧虑,总担心自己的孩子哪天也会想不开。

陈家山每天下班回到家,总有一种期盼。期盼今天林颖不要骂孩子。那种大嚷大叫、地动山摇的家庭氛围,让他心力憔悴。但每次期盼都落空。有段时间,陈家山下了夜班回到家,刚刚还安静祥和的氛围,突然地,毫无征兆地,林颖就大发雷霆起来。有几次,陈家山怀疑林颖是故意做给他看的。没准她想以此用来说明,她教育孩子是很投入的。你看你家闺女这么笨,很难教的。

陈家山感觉快要被逼疯了。他开始找林颖谈话。希望她能在教孩子的过程中平和一下,注意孩子的承受能力。大晚上的,尽量营造一个和谐愉悦的氛围。谁知,每次林颖听了,总是不耐烦地一瞪眼,说:“要不你教吧!我水平不行,没那两下子!”然后摆出一副强忍暴怒的架势,脸上的表情永远是那句话:付出了辛苦还不被认可,找谁说理去。

心平气和地沟通不解决问题,陈家山也开始失控。在林颖发飙的时候,他忍不下去了,就走出来,对着林颖一阵吼。两人的矛盾由此开始升级。

一种无法摆脱的沉重笼罩在陈家山心头。

终于,这个五一小长假,夫妻二人爆发了结婚15年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起因却不是因为孩子的学习。

五一小长假的前一天,林颖带着陈扶林回了赵都姥姥家。陈扶林的奶奶在儿子的邀请下,从恒陆来到了北江。

老太太的到来,属于陈家山临时兴起,提前并没有跟林颖沟通。等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林颖后,林颖立刻自告奋勇地说,明天她们就从赵都赶回北江。因为婆婆来自己家了,自己不在不礼貌。家山觉得,媳妇能这么想,很难得,也很欣慰。但嘴上却劝,说自己陪着就行,让她们多陪姥姥待几天。

谁知林颖已经买了车票。家山只得作罢,心里倒也高兴。毕竟老人好几年没来了。大老远过来,儿子、媳妇还有孙女,一块陪着转转,这更符合他内心对家庭“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期待。

第二天,陈家山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准备中午好好弄几个菜。老人还说,晚上一块包饺子。家山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林颖和陈扶林的火车是上午11点到站,赶到家正好吃饭。祖孙三代已经好几年没一块吃过饭了。因为每年春节,陈扶林都是跟着妈妈去姥姥家。

家山一上午都在厨房忙活,看着时间下手做饭。奶奶厨艺不行,家山也不需要帮忙,她待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孙女出现。

上午十一点半,一边炒菜,家山一边不停地把头望向窗外。终于,他看见林颖和扶林

背着行李出现在了小区里。他们家住一楼,院里的情况从厨房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冲着客厅喊了一声“来了”。老人听了,急忙起身去开门。家山也关小了火,走出厨房,站在餐厅看娘儿俩进门。

门开了,林颖和扶林背着行李包出现在眼前。奶奶亲切地喊着“林林”,上前就接孩子的行李。谁知陈扶林一脸的冷淡,随手把行李放在沙发上,也不喊“奶奶”,然后转身就往里走。林颖脸上也是强挤出了一丝笑,也没听见喊“妈”。这让远远看着的陈家山心里“腾”地窜起了一股火。他瞪着陈扶林,呵斥了一声“喊奶奶了吗?”孩子也不看他,闷头进了洗手间。他咬了咬牙,转身回厨房接着炒菜。

从结婚那天起,林颖就有个臭毛病,见了长辈不主动喊人。陈家山把它归结为没有教养。后来每次见长辈前,他都要当面叮嘱,一定要喊爸喊妈。情况这才有所好转。喊是喊了,但人家的声音小得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轻飘飘的,老大不情愿。后来他又发现,林颖喊她们家的长辈喊得很痛快。这才明白,不是她不喊,而是不愿喊。农村走出去的儿子,娶了个城市的媳妇,全家人不能说供着,那也得和颜悦色。但农村老太太从来没有在城市儿媳妇面前示过弱。因为在她的眼里,婆婆管媳妇天经地义。自己家的规矩,婆婆在儿媳妇面前从来不会低声下气。

这就是问题。婆婆和媳妇从来没吵过架。但心里好像一直在较着劲。

陈家山叮叮当当,炒菜的动静很大。锅沿上,因为油大时而窜起火苗。他心里的火,如同这火苗,一会儿着了一会儿灭了。他觉得林颖心量太窄了。太不懂得替老公着想,太不懂的顾全大局。好歹你是个大学生,懂得比老太太多,站位应该在老太太之上。一年见不一次面,偶尔见一次,面上总要过得去才行。陈扶林的那个反应,肯定也是她这个当妈的在回来的路上不知说了多少奶奶的坏话导致的结果。

油焖大虾好了。陈家山盛到盘里,端到了餐厅的桌子上。

他瞥了一眼,发现老太太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客厅。刚刚回家的娘儿俩钻进了卧室,关上了门,不知道在干啥。陈家山的火气已经窜到脑门子了。这是何等的没有规矩!回都回来了,一年多没见面,见面了,不是陪着老人说会儿话,而是把人晾到一边,跟家里来了陌生人一样!这明显是在使脸子闹难看嘛!那你从赵都回来干吗!?陈家山看着母亲一脸的不痛快,顿时感觉一阵难堪。

他使劲儿压了压火,返回厨房做最后一个汤。

……

汤端上来了。

陈家山把筷子摆好,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往三个杯子里倒上饮料。然后挨个喊吃饭。

老太太过来坐下了,陈扶林也走出来了,唯独林颖半天不见动静。他推开卧室的门,喊吃饭。林颖躺在床上,盖着被单昏昏欲睡,听见招呼才无精打采地说:“你们先吃吧,我有点不舒服。”

陈家山终于忍不住了。冲着林颖大声说:“我准备了一上午,你好歹吃一口啊!这是干嘛啊,老人都来了,一块吃饭呢……”

林颖老大不情愿地起来,瞪了家山一眼,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闷不吭地开始往碗里夹菜。看那样子,烦烦躁躁,像有人欠她钱一样。陈扶林也不言声,像受了谁的叮嘱,就是不跟奶奶说话。只知道自顾自地吃。

陈家山的血往上撞。他嘎嘣嘎嘣地咬着牙。儿媳妇和孙女这么对待奶奶,他这个儿子太没脸了,太没出息了。这就是不孝!

奶奶看着这阵势,瞅着孙女,满含委屈地、小声地试探着问:“扶林,奶奶来了不高兴啊?”

陈扶林抬起头,嘴里含着饭,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没有啊”。

祖孙俩的对话,像对着陈家山的脸猛抽了一巴掌,彻底引爆了他心里的炸药包。他如火山般爆发了。

他把筷子往餐桌上一摔,瞪起眼珠子,狰狞着脸,冲着林颖喊道:“这是他妈的干什么呀!还有没有规矩?从一进门就阴着个脸,给谁看呢?老人来了,不知道陪着说句话啊,想干什么呀!不想他妈的过,就拉倒!离婚!”陈家山越说越气,某一瞬间都有了掀桌子的冲动。

林颖被陈家山的冲天怒气惊到了。她先是一脸的惶恐。没想到这个男人会突然如此震怒。陈家山的辱骂也着实刺激了她。当着婆婆的面,提出离婚,这同样是奇耻大辱。林颖也一下失去了控制。她也狰狞了脸,冲着陈家山颤抖着嚷道:“陈家山,你要干什么!?你说清楚,你要干什么?我哪儿做的不对你的心思了!为了赶火车,今早上连饭都没吃。昨天晚上就有点发低烧。坐了一上午的车,我不舒服,怎么了?不能休息一会儿啊?!”

“不舒服你回来干吗!?”

“不是你非要让我们回来的吗!?”

“你人都回来了,能有多难受?能死人吗?就不能陪着说句话吗?懂不懂规矩?这么大人了,他妈的没有教养!回来了,就往屋里一钻,把门一关,给谁闹难看呢!?妈了个X的!你们家就这么教你的!?不想过就不过,离婚!明天就去离婚!”把该骂的话都骂出来了,陈家山使劲儿拨拉了一把桌上的盘子,踢开凳子,怒气冲冲地走向客厅的阳台。

他双手叉腰,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感觉自己的身体像灌了铅,胸口闷得难受。他能听到心脏在“咚咚”地跳。脑部的血液沸腾奔涌,血管被撑得麻疼。双手竟没了知觉,虽然隔着衣服,腰间的肌肉依然能感觉到掐在上面的双手冰凉。

林颖不甘示弱。她走出餐厅站在客厅的另一头,冲着陈家山喊:“陈家山,今天你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你妈也在,你想怎么着,把话说清了。我也不想过了。可以离,我同意!”然后转身回到餐厅。

陈扶林惊恐地看着大家。放下手里的筷子,不敢再吃。

老太太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看到儿子气成这样,一开始她还是慢慢地劝,后来看到儿媳妇和儿子吵,她就不自觉地站到了儿子一边。在她看来,儿媳妇如此没礼貌,还是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有疙瘩。于是站起身,提高了嗓门,对着儿媳妇,摊着手,一边拍一边诉说前几年俩人经历的几起不愉快,辩解说自己没有任何地方做得不对。反而细数儿媳妇的种种过分之处。

听着母亲的大声倾诉,稍稍冷静的陈家山突然想起来,去年清明节,林颖和陈扶林跟着他回了老家,他拉着一家五口去附近的一个景区游玩。因为在高速上走错了路,林颖和老太太都表现得很着急。陈家山埋怨林颖瞎指挥才导致走错。结果,坐在后排的老太太也跟着附和,提着嗓门说了一句,就是林颖指挥得不对。结果,林颖一下就崩了。她觉得全家人都在针对她,打压她。在这个家里,得不到一点尊重。尤其是这个陈家山,永远跟他妈站在一起。她搞不懂,为什么这家人这么自信这么横,一点软话都不会说。真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到了目的地,下了车,她拽起陈扶林,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剩下这仨人还没反应过来。等醒过味来,再打电话怎么也不接……

这是心里那股怨恨到现在都没过去呀!陈家山使劲儿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女人心胸实在太狭窄了。一年多了,这么个小事儿,到现在还在斤斤计较。林颖太不符合他心目中贤妻良母的样子了。这种日子,不过也罢。

饭显然是吃不下去了。忙忙活活一上午,结果一口也没吃嘴里。陈家山愈发抑郁难平。但是看看老人也没吃成饭,心里又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闹这么大反应?老人还说晚上包饺子呢……他希望这么沉静一会儿,到下午的时候,大家能忍着过下去。

谁知老太太走回自己屋里,开始收拾行李。然后冲着家山说:“大山,送我走吧。给我买票吧!”

陈家山心里一沉,嘴动了动,还想挽留几句,这种氛围终究没让他开口。五一小长假,多么美好的日子。他心里的美好却变成了飞来横祸般的悲惨。他拿过手机,登陆了,直接买了两个小时后开往恒陆方向的动车。等老太太收拾完,连口气也没喘,陈家山提着行李出了门。林颖站起来,做了个送别的样子,一脸的不知如何是好。

只此一场,陈林夫妻二人心里的裂痕再也无法修复。

就在陈家山郁郁寡欢的时候,电视台传来了好消息:巡视组进驻北江广电台了。

在此之前,他和吕东已经商量了多次,认定约谈侯宝才最好的时机就是等巡视组进驻之后。可是左等右等,始终没有消息。就在他们准备放弃这个最佳时机,提前行动的时候,巡视组来了。

他们的计划是,首先把侯宝才约出来,然后把偷录到的他给宫仁送钱的视频让他看。告诉他,这个视频连同举报信要一块交给巡视组。如果侯宝才配合,把之前诬告吕东的内幕都说出来,他们可以考虑暂不上交。最后,再视侯宝才交待的情况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吕东斟酌再三,一直觉得这个方法不是多么光明正大。但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还就得从侯宝才下手。

最难的问题就是怎么约侯宝才出来。如果陈家山出面,以请客喝茶的名义,未必行得通。因为陈家山跟侯宝才没有任何往来。突然莫名其妙地请客,总得有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就在这个时候,《晚间》的主持人黄秋忆找到了陈家山,说侯宝才找她了,想让她去主持《北江名人录》。她犹豫再三,还是想过去。原因就是那边一周只需录一次节目,而且还能提前录出一个月的来。自己的孩子小,这样就可以有大量的时间照顾家里。

陈家山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挽留,反而表示支持鼓励。黄秋忆作为正式工,在《晚间》本就是一个累赘。工作干得少,但是月底做绩效还不能少给了。另两位聘用身份的主持人柴美华和张又春敢怒不敢言。这种明显的不公平,像一把杀猪刀,明晃晃地摆在那儿,时刻提醒着被宰割的人注意保护自己,不必太卖力。大家工作上哪还有什么积极性和能动性?走了也好,这样倒可真是去了一块心病。

两人交谈的过程中,陈家山着急地问什么时候过去。黄秋忆忸怩着说还没定。因为《北江名人录》还没确定要独立成栏目。只是侯宝才有这么个期许,便同她讲了。家山心里一下明白了,知道这是个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没准只是空欢喜一场。

陈家山看着黄秋忆,老觉得吕东的事好像跟她有关系。他的脑海里突然又闪现出那一幕:去年国庆节前,也就是吕东被举报前的几天,黄秋忆打电话找他要反映什么事,好像还说什么事关吕东安全。等他下了楼,在台门口见到了黄秋忆,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什么“同意正式工奖金改革的方案”。他当时就隐约感到,在侯宝才举报吕东这件事上,黄秋忆可能知道什么。现在要约侯宝才出来,何不借黄秋忆个力!于是脑子里便打起了转。

陈家山故作神秘地提醒黄秋忆,《北江名人录》这个岗位确实非常适合她,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多跟老侯聊聊。有可能的话,吃个饭,喝个茶啥的,沟通一下进度。可不要让别人抢了去。

黄秋忆还真上了心。

接下来的日子,陈家山经常看到她跑到侯宝才在楼层东北角的工位去聊天。侯宝才扯着他那永远像糊着一层黏痰的嗓子大声说笑,好像说话声音小了就上不来气,哪怕是跟女人聊天。

巡视组进驻之后,楼层里咋咋呼呼的声音没了。在电梯里碰见领导,领导脸上阴得像山雨欲来风满楼。全电梯的人都沉默不语,好像一说话,就会泄露什么秘密。

听说巡视组来了之后,吕东有些兴奋。

她甚至想,应该把自己的情况向巡视组写个“情况说明”反映一下。巡视组一调查,没准她的问题就解决了。陈家山思考之后觉得不妥。他认为吕东的情况,是惊动了市委的。巡视组即使想调查吕东的事,也得向市委请示汇报。最后,同意调查了,也还得回到电视台,让电视台的领导配合调查。那样,吕东还是被动,电视台一介入,能查出什么呢?

吕东沉默了。

她觉得陈家山分析得有道理。这次机会难得,必须把每一步都想好,才能成功洗掉自己的冤屈。她至今还能把侯宝才举报自己的四大罪状倒背如流:1、管理不善,导致记者在采访中险些丧命;2、给房地产商提供新闻保护;3、记者把刘刚副书记开会的画面用颠倒,没有审查出来;4、剥夺正式工福利待遇。

都是夸大其词的欲加之罪。赵小龙和孙波在大雨中采访受伤,是个意外。两人现在已经康复出院,而且已经离职;跟万成签订的冠名费合同里,根本没有新闻保护的条款。那只是业内心照不宣的事。而且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保护;刘刚副书记的画面用颠倒了,是个错误。但这个错误,市委没有通知要处理人;最后一个,关于正式工的奖金改革,“同工同酬”是让正式工的奖金少了,但这既不违法也不违纪,这是一个单位在探索先进运行制度方面有益地尝试。况且还是跟台领导汇报过的,也没造成任何重大损失。充其量,是步子过快,操之过急,工作做得不细。

这四个“罪名”如果说成立,那上上下下要处理的就只有吕东一个人吗?

对于举报她的这些问题,吕东被停职后做过深刻的检讨和反省,认识到自己在管理上确实存在很多不足,并想到了很多调整提升的方法。但是现在没有机会让她去纠正这些不足。她确实需要重返工作岗位的机会。

她清楚记得,台长郭有亮对她说的,是停职,不是撤职,也不是辞退。待事情调查清楚后再行决定是否恢复岗位。她觉得,她现在和陈家山准备的行动,是在协助台领导调查自己的事情。

日子一天一天,如流水般悄悄消逝。

这天,韩鹏打电话说晚上要请吃饭。吕东正想出来透透气,便爽快地答应了。

父亲去世以后,她觉得要认真考虑和韩鹏的关系,如果韩鹏还一如既往地追求她,她觉得自己可以答应了。她跟陈家山,毕竟看不到希望。她不能指望陈家山去离婚,也不想去破坏他的家庭关系。只能说这辈子有缘无分。但是,看着家山为了自己的事情非常上心地忙前忙后,她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这个男人对自己这么好,但两人的关系始终又不能往前迈一步。老天爷真是不成人之美啊。

世间事能遂人愿者几何?多少人每天都挣扎在渴望完美的泥淖中。

韩鹏在万成商圈选了一家日本料理。傍晚,吕东穿过熙熙攘攘的美食街,按照韩鹏发的位置找到了这家店。

小店看着不起眼,门口挂着半截布帘,上面写着“烧肉酒场”几个辨不出是什么“体”的大字,旁边挂着一个灯笼,灯笼上“居酒屋”几个字同样醒目。不像中餐馆,日料店的门永远关着,看起来很神秘。门窗里透出的缕缕暖光,让那份神秘在想象力的加推下更加妖娆。

推开门进去,果然别有风景,满满的异域风情。几个服务员躬了一下腰,齐声叽里呱啦地喊了一句,吕东猜着应该是“欢迎光临”。

小店有两层,一层进门右手是个吧台,吧台头起是收银的地方,再往里就是厨房,完全开放透明。吧台的桌面上、吊顶上,挂满了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酒瓶。吧台占据了一层一半的面积,另一半摆着四张餐桌。每张餐桌上放着一个烤炉。烤炉上方是一个可以拉拽的排烟设备,样子看着像个吊灯。但比吊灯要高级很多。有客人正在用手把排烟筒拽下来。竟然像手机的自拍杆,大筒里面还套着一个小筒,可以一直伸到烤炉上。

餐桌旁边的墙上,贴满了A4纸大小的日本风情的画报。最抓人眼球的是墙角消防栓玻璃门上贴的那张卡通画:两位梳着发髻的日本相扑运动员面对面、气势汹汹地拉开架势在抢一瓶酒,酒瓶口里喷出一团云般的火焰。这酒真有那么好喝?

很难想象,这种早餐店般的苍蝇小馆能做出什么美食?

吕东直接上了二楼。在一个同样布置得日式风情十足的隔间里,韩鹏正坐在里面抽烟。见吕东来了,他急忙站起来笑脸相迎。然后介绍说,这儿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在日本待过多年的海归。手艺不错,深谙料理的精髓。

吕东微笑着点头。放下包,一扭头,看见桌上有三套餐具,便问还有谁。

韩鹏脸上一紧,扭捏着说:“那谁,你妹!”

“嗯?谁?”

“小萌。宁萌。”

“喔!”吕东使劲儿点着头,一下明白了,“哟,可以啊,韩鹏,今儿这是让我过来给你当灯泡呐!?”

“不不不,说啥呢!这不是认识了,一块聊聊呗!主要是……上次……那啥……帮老人那什么的时候……我们俩配合得……还不错!”韩鹏磕磕巴巴,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吕东突然有点酸意,还有些不太适应。在自己准备接受韩鹏的时候,没想到这家伙却另有了新欢。她下意识地抓了抓包,想起身走人。但想想又有些不妥。在处理父亲后事的时候,两人都无私地帮过自己。都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何必要如此小肚鸡肠呢?

“你们俩只见了一面,就好上了?”吕东眨着眼,一脸的困惑。

“你看你!没有的事呢,顶多了算是说得来!”韩鹏仍然一脸的无辜,拒绝承认。

吕东低了头。端起茶喝了一口,慢慢地问:“你觉得宁萌和我,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韩鹏搓着手,好像使劲儿在思考,“你吧……宁萌就是更那什么……那什么……”

“什么呀?”

“更温柔一点!”

“哦……”吕东仍然低着头,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话音刚落,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韩鹏一下坐不住了,抬起屁股,准备迎接宁萌的到来。吕东感到奇怪,他怎么知道那个脚步一定就是宁萌。谁知果不其然,脚步声越来越近,宁萌一闪身出现在了隔间门口,冲着二人“嗨、嗨”地打招呼。韩鹏噌地一下站起来,晃着右手,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天真地笑。

吕东摸了摸走到她身边的宁萌,帮她拽出凳子。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位也是“海归”的姐妹。宁萌比她小6岁,曾经在菲律宾留过学。

韩鹏拿起手机扫了一下桌角上的二维码,然后递给宁萌,一脸媚笑着说:“小萌同学,你点菜吧!”

“呀,让东东点。我对日料不熟!”

“我更不熟悉!”吕东一口回绝,看着宁萌,说,“你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今天专门请你的,我是三陪!”

“啊!真的啊?!除了陪吃,还有啥?”

“哈哈哈!”韩鹏傻笑。

“除了不陪睡,别的都可以。”吕东一脸地认真。

“不陪他睡,可以陪我睡。”宁萌看着菜单,也一脸认真。

吕东终于咧嘴一笑,说:“你也别想占我便宜。”

韩鹏冲着宁萌努了努嘴,眨了眨眼,示意她赶紧点菜。

宁萌看着手机里的菜单,点了一堆自己觉得还不错的。三文鱼,厚切烤牛舌,冷面,雨花牛排,鸡肉丸,牛小肠,最后又加了一个龙虾。宁萌点一个,韩鹏就点评一番。这个不错,那个地道。在韩鹏的建议下,他们又点了一种果酒,叫什么“雨降”。

看着两人配合得挺默契,吕东突然一下释然了。毕竟“默契”也是一种美,这种美同样能感染人。

菜上了满满一大桌,味道确实不错。韩鹏使劲儿给大家推荐着店里独有的芥末。吕东吃得很享受,觉得这家日料店真是比较地道。阴郁了多日的心情终于觉得开始有阳光透了进来。

宁萌给大家讲起了自己在菲律宾上大学时的经历,各种不堪回首。韩鹏不时地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像什么女人晚上独自上街安不安全,大学教师里有没有流氓,大学生有没有怀孕的……好像他特别关心宁萌在菲律宾是否受过欺负。

宁萌关心地问吕东,什么时候能回电视台上班。吕东摇了摇头,表示还没有消息。宁萌一边安慰一边表示,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言声。韩鹏也跟着附和。吕东双手合十,冲着二位举了举。

正说着,吕东的手机响了,是陈家山打来的。

家山告诉她,他想出了一个约侯宝才出来的办法,想见面细聊。吕东一口答应。说自己就在电视台附近,可以马上见面。

撂下电话,吕东端起酒杯跟二人碰了一下,说现在就得走,事关自己回电视台上班的大事。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韩宁二人便不再挽留。

吕东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让他们好好吃好好聊。然后背上包,转身下了一楼。经过吧台,她又折回身,掏出手机结账。打出账单,竟然消费了八百多!她心里一震,想想这日本料理好吃是好吃,价钱也很香。扫码付了款,出了门,她忽然觉得,韩鹏以前请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大方过。

……

晚上9点,在电视台旁边麦当劳餐厅的角落里,陈家山又告诉了吕东一个好消息。

家山说,他本来想着鼓动黄秋忆请侯宝才喝茶,只要侯宝才出来,就有机会。但是秋忆一直对请侯宝才没什么热情。只是微微地笑,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在陈家山觉得事情有点卡壳的时候,黄秋忆主动向他问起了吕东的情况。

陈家山听后精神一振。然后,故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吕东多半年来遭遇的家庭变故告诉了秋忆。并且表示,吕东到现在仍然看不到重回电视台上班的希望,非常凄惨。黄秋忆突然低了头,陈家山看见她的眼睛变得有些湿润,就知道触动了她内心柔软的地方。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了当地告诉黄秋忆,吕东想请她帮个忙:把侯宝才约出来。

吕东听着家山的描述,眼睛里闪着光亮。

陈家山接着说,黄秋忆不愧是电视台的老同志,话一点就明白了。她不提帮不帮忙的事,只说后天,也就是周五晚上,会请侯宝才到老寒茶馆喝茶,聊聊她去《北江名人录》的事。陈家山急忙配合着说,那天晚上,茶喝到一半的时候,他会给她打电话,通知她有个紧急的稿子需要配音。等秋忆一离开,后面的事就不用她管了。

吕东十指相扣,表情严肃。她知道,考验她斗争能力的时刻来了。

陈家山突然抬头看着她,问,要不要把这个行动告诉孟成。

吕东沉思了一下。

孟成曾经是她工作上最得力的助手,而且是副总监,掌握的资源比家山多,运作事情,成功的机率更大。孟成是自己人,显然应该把每一步计划都告诉他。但是家山偷偷录制老侯和宫仁的视频,并没有跟孟成说。眼下也只是约侯宝才出来,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告诉孟成,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她摇了摇头,说,等跟侯宝才见完面再让孟成介入也不迟。

陈家山点头。

……

星期五很快就到了。下午刚一上班,黄秋忆给陈家山发来了微信,说老侯变卦了,晚上他要跟朋友吃饭,喝茶要改个时间。家山一听,紧张得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说推迟时间问题也不大,但各种准备工作已经就绪,改时间就意味着一切都得重新安排。更让人担心的是,往后推就意味着会有变数。于是,家山要求秋忆马上来台里见面。他要先把黄秋忆摁住,让她无论如何促成今晚和老侯的约会。

最后,陈家山想出了物质利诱的办法。他花钱买了一盒好茶,让秋忆送给老侯,前提是要求老侯必须今晚在茶馆见面。

果然,侯宝才爽快地答应,喝完酒后赶到老寒茶馆喝茶。

……

晚上9点半,侯宝才舔着大肚子,满嘴吐着臭烘烘的酒气,呼哧呼哧地爬到了老寒茶馆二楼。人还没到包间,他就开始大喊黄秋忆的名字。黄秋忆急忙从包间里走出来迎接。

老侯一屁股坐在了花梨木的太师椅上,端起桌上早就倒好的茶一口灌了下去。然后把杯子往桌上一墩,冲着坐在对面的秋忆说“倒上”,然后伸出肥厚粗大的右手,拽着自己的长袖衣领呼扇,嚷嚷着喊:“太热了,开空调吧。”

黄秋忆开了空调,笑嘻嘻地倒茶。然后殷勤地把盘里的干果往老侯面前推。一边推一边问:“老侯,你答应我的事我可当真啦!我觉得《北江名人录》还挺适合我的。这个栏目你让年轻的去主持也不行。”

“哈哈哈!”老侯小人得志般地大笑,摆出制片人的口气,说:“你还别觉得这个栏目小,我还真问了问其他的主持人,有的是愿意来的呢!”然后,抓起一把开心果,往嘴里扔了一颗,用大牙一咯,只听“嘣”地一下,舌头在嘴里搅了半天,最后连吐沫带皮一起“淬”到了掌心里,抹到了桌角上。一个吃开心果的完整动作做完,他用眼瞥着秋忆,“清闲的地方,又不少挣钱,谁不愿意来!”

“哎呀,真是太好了!侯大制片,侯制片,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黄秋忆端起茶杯举了举。

侯宝才也端起来,又一口灌了下去。

“哎?就是,老侯,这《北江名人录》什么时候独立成栏目啊?我现在都有点着急了,得有个盼头啊!”

“嗯……”老侯低了头,又抓了一把开心果,外翻的厚嘴唇一动一动,嘴角夹着开心果被嚼碎后果料,含混不清地说,“快了,老宫已经跟郭有亮汇报了。近期估计就批了!”

黄秋忆把地上的茶叶拿起来放到了桌上,往老侯面前一推,说:“这是今年新产的铁观音。你尝个鲜吧!”

侯宝才立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堆着满脸的横肉,说:“这么客气干嘛!”一边说,一边伸手把茶叶盒从礼品袋里拿出来,使劲看了看,“这是新产的啊?”

“新产的!”黄秋忆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响了。电话里传来了陈家山的声音,秋忆哼哼哈哈地回应着,口气很为难地说了半天,听着好像是电视台有紧急工作。

放下电话,黄秋忆就抱怨着说:“哎呀,你说这事弄的,大晚上的,让我这个老同志过去救急!”

“怎么啦?”

“我们制片人打电话,说有一个领导的会议,刚拍回来,需要马上播出,但是没人配音了,让我过去救个急!我都说了,我跟朋友谈事呢!”

“嗯,去吧,去吧。”老侯一脸的无所谓,“配个音,有个半小时就回来了,这儿离台里也不远。”

“那行,要不我去一趟。你一定等着我啊,别走啊,配完了我就回来!”

侯宝才头也不抬,冲着黄秋忆摆了摆手,拿出手机开始刷抖音。

黄秋忆拿起包,小跑着下了楼。

……

侯宝才看得很投入。看着抖音里的搞笑视频,一会儿笑得前仰后合,一会儿得意地拍桌子,一会儿高兴地不知怎么表达了,就开始骂脏话。一壶茶水一会就喝光了,他开始大声招呼服务员上水。

门一推,一个身影进来了。她转身关上门,拿着热水瓶把茶壶蓄满了水。然后,又把老侯的茶杯倒满。做完这一切,她缓缓地坐到了侯宝才对面的椅子上。

老侯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手机。

“侯哥,最近过得不错啊!”

服务员说话了。侯宝才鼻子里“哼”了一声。突然,他觉得这个声音那么熟悉。在眼皮抬起来的一霎那,他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嘴里“啊”地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弹。开心果撒了一地,大手打翻了茶杯,肥硕的身体推着椅子“吱呀呀”地往后退了半米远。

“吕、吕东,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怎么在这儿!?”侯宝才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伸出食指指着吕东,喊道:“操,你这个娘们跟闹鬼似的,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