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初至,烟山雨收。
如烟的雾笼罩着屋舍、瓦楞,初日升起时,万道光线自云层倾斜而下。
陶欣玥低头看着案卷,心神不定的她,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的煊赫。
也许真如向域所言,煊赫有了心上人。正因为如此,即使他看起来依旧精干,但实际上,他的心神根本不在衙署。
陶欣玥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心思却全在煊赫身上。
向域才来,满脸都是疲惫。他走到煊赫身边,低头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煊赫抬头看他:“当真?”
向域满脸确定地点头。
煊赫这天便破天荒地到点就走,实在不符合他平日里“拼命三郎”的称号。
煊赫走到李宅门前敲了敲门,纪小小这时正在灶台上帮娘洗菜,对正在宅门旁边摘青菜的李母喊道:“娘,开门去。我洗着菜呢!”
李母起身去开门,也不知谁,接近晚膳了来。李清洲说今天先帮着春秀、季珩租个马车一块到乡下去把家什先搬到镇上来,明日再叫私塾里的学生一块去帮忙搬家,今日晚膳他待忙完,带两个孩子在街上随便找家面馆对付,不用等他。
那此时会是谁呢?李母随虽心里存疑,但也没耽误开门。
一见来人是煊赫,李母脸上漾起了开心的笑容:“小煊来了?快进来。今日晚膳可一定得在家里吃。”李母伸手把煊赫拉进来。
这一幕在纪小小看来,颇有点生拉硬拽的味道。
煊赫看去,眉目低垂的纪小小有了人间烟火的颜色,他甚至想到了若是能娶到她,那每日红霞漫天时,都有她洗手作羹汤等他归家。思及此,他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李母道:“你伯父今晚有事不在家吃饭,我就随意做点。伯母也不客气,我还要到菜园子摘点才。请你跟小小一块帮我把菜洗好。”
“哦,好。”煊赫领命,往纪小小那走去。
李母看两人一左一右的,一个摘菜一个洗,两人心平气和、十分自在惬意的样子。
李母回菜园子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得多摘些。
摘了满满一箩筐菜,李母走到煊赫边上,把菜放下,对他说道:“小煊啊,这菜可真多,你和小小慢慢理、慢慢洗。”
煊赫有些羡慕纪小小,她的母亲关心她,了解她。可是他呢?一个遥远而冰冷的家,从小到大,每天都是忌惮和提防,他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样从一个叛逆的少年长成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无趣的大人。
他笑着对李母说:“好,伯母。明天我想带小小去踏青,可以吗?”
李母闻言,说道:“好啊,回来家里吃饭,我给你们做一桌子菜。”
煊赫点点头,纪小小看着妈娘亲对这个人莫名其妙的好,有些气鼓鼓地说:“娘,我还没答应呢!吃什么饭啊。再说,我们前两天不才去过吗?”
李母拿眼刀剜了纪小小一眼,意思是“你不去就死定了”。
李母第一眼看这个男孩子就喜欢,她也不算自来熟的人,可是这个男孩子给她一种真诚纯粹的感觉,不是有花花肠子的人。她愿意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煊赫。
可是,她听出了女儿的不情愿,就答她:“你们自己做主,娘亲不打扰你们。”
纪小小沉默,一直沉默到他们三个人把晚膳用完,她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她继续沉默。
“伯母,时间也不早了。今天突然来家里,也是唐突了。您早点休息。”煊赫礼貌道别,纪母看他要回去了,便对纪小小说:“送一送人家小煊啊。”
纪小小随即和煊赫一起出了门。两人一起在街上走着,一时无话。
纪小小说:“我们明天见吧。”说完对煊赫微微一笑,煊赫只觉得如同三月的风轻轻拂面而来,他知她浅淡性子,但有时却显得太冷静自持,让他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回她:“好,明天见,我来接你。
天朗气清,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纪小小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穿什么衣服都不好看,这可急坏了被娘请来的柳青青。
穿粉色柳青青嫌太娇气,显得小家子气;白色太寡淡,显得无趣;蓝色,据说代表忧郁。
纪小小无奈叹气,柳青青给她施了些薄粉,最终穿上一身领间缀着细碎绣花的鹅黄色绉纱烟水碧长裙就匆匆忙忙出门了,李母看着她出门,一脸好笑的样子。她的女儿啊,也有了见心上人的冒失模样。
门口站着的煊赫长身玉立,墨发被玉冠竖起,穿着月白色织锦回文长袍,干净清爽的样子。
煊赫见纪小小碎步跑过来,梳了一个简单的朝云髻,长长的如同海藻般的发丝随着步伐自然起伏,阳光使头发的颜色显出淡淡的金棕色。
她有好看的眉眼,眼角微微上翘,一时间他竟有些失神。
走到跟前的纪小小发觉煊赫在看她,有些窘迫。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落在煊赫的眼里,又是别样的风情。煊赫对她说:“早。”
树在道旁飞逝而过,纪小小和煊赫一起,坐在马车上。她问他去哪里,煊赫却神神秘秘地不说。
初夏时节,微风不燥。纪小小轻声唱道:The palm trees swaying in the wind. images,The sweetest sadness in your eyes.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I'm trying not to think about you……
这是一首她学生时代很喜欢听的歌——《Almost lover》。那时,她很喜欢煊赫。
她偷偷走过学长走过的路,她知道学长早上总是在学校门口左手边第四家早餐店买几个包子和一瓶热牛奶,走到校门口能刚好吃完。
她也是,在学校门口左手边第四家早餐店买几个包子和一瓶热牛奶,她步子小,走到校门口也能恰好吃完。
她有时能遇见他,她会把头低下,半张脸缩进围巾里面,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那是一个冬日的清晨,阳光撒在他的发梢,渡上了薄薄的一层淡金色。他的侧脸轮廓明晰,她就排在她后面,仰头看着发亮的价目栏,佯装在想她今早要吃些什么。她甚至能看见晨光撒在他眼里,碎钻一样的光。
耳机里唱的歌正唱着这首歌:Almost lovers always do……
轻柔随性的女声响起,煊赫问她唱的是什么。纪小小也神神秘秘地说:“不告诉你。”
一路无话,她看向窗外,现在是阳光倾洒的清晨,万物都披上一层柔软的薄金色。
此时,纪小小的余光里有煊赫的脸。她想很久以前的少女时代,那么,他也就是系统带给她最大的挑战。她的心魔,她少女时代的梦境。
他比她高一届,她知道他考去了历城,南方的她也不管什么气候寒冷、水土不服。只有一个目标,考去历城。
煊赫的声音响起:“会不会很颠簸?”纪欢喜闻声应他:“嗯,不会。除非是山路十八弯。那我可能会吐”汽车是七拐八绕,而马车,上下颠簸加七拐八绕,她可能真的会吐。
纪小小看着她的侧脸,看着他的侧脸,他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坚毅的下颌线,迎面的阳光在他的眼瞳里映出细碎如钻石的光芒。
纪小小总是情不自禁地观察他,这点让她很是惆怅,也怪他长得确实好看了些。
煊赫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你会做饭吧?今天是去福田院,我笨手笨脚的,等我的话可能要一会儿。”说着,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样子。
纪小小说:“嗯,在家里会一块打打下手,应该还有点底子。”煊赫听她认真的语气,有些忍俊不禁。接着说道:“今天一起的还有我的同事和他们的朋友,他们喜欢开玩笑,你不要放在心上。”煊赫知道等会儿肯定会有这种情况,先打预防针,别让那些蛮子唐突了佳人。纪小小闻言也只是点点头。
福田院就是养老院,大魏在每个镇上设置了福田院,专门收留鳏寡孤独之人。州府调配人手去照顾老人孤儿,今日安排衙门去送温暖去了。
马车停的时候,纪欢喜看见窗外一片绿色,一大片草地后面是静谧的树林,前面有一个小小的湖泊,确实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纪小小跟在煊赫身后,远远看见前面几个人已经在灶台前忙活起来了。
向域老远就看见了老大身后窈窕纤细的身影,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卷发衬得温婉柔美的样子,鹅黄色绉纱烟水碧长裙很好地凸显了这个女孩子身材的所有优点,白皙透亮的皮肤、盈盈纤细的腰身,向域可是见过不少美人的,在清平镇,这般出尘气质的美女,还真是少见。
难怪“拼命三郎”要来问他情感问题。向域的甜美可人小娇妻李舒宁看着自家夫君饶有兴味的样子,闷闷不乐起来。
她自知自己尽管在镇上是小有名气的美女,也被周边的姨婶姐妹夸着长大,可是向域的眼神表明了一切,远处走来的一对,真可谓是颜值卓越了,都是简简单单的穿着,可周身气质却让人无法忽视。
孟庆山也没抬眼,卷着袖子,认真切着菜。一旁陶欣玥给他打着下手。
两人走上前来,煊赫正打算介绍一下纪小小,只听得向域喊起来:“这就是嫂子吧,老大这段时间可没少为你吃苦呀!”闻声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投向纪小小,搞得她又窘迫又尴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煊赫知她境况,拳头捶在向域肩膀上,恶狠狠地说:“你小子不要搞事情,弟妹在这别让我说出你的花花草草啊。”
向域瞬间垮下脸来,夸张地求助纪小小:“嫂子啊,你看看老大,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小可怜,天可怜见啊,我这跟着天天早出晚归办案子。还要诬陷我,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呐!”
纪小小被向域耍宝的样子逗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李舒宁则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孟庆山微举了举手上的菜刀,跟纪小小打着招呼,“我叫孟庆山,跟煊赫同在衙门当差,平常我都叫他老煊。你跟也叫我老孟就行”。他声音清亮,看来是个简单好相处的人。
陶欣玥今天身穿烟灰色窄袖交领骑装,干练清爽的样子。她看着纪小小点点头,说道:“我叫陶欣玥,也在衙门当差,叫我小陶、欣玥都可以。”
“你们好,我叫纪小小。”说罢点点头,算是初次见面打个招呼了。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孟庆山又开始忙手头的功夫,待会儿老人孩子们就都要来用膳了。
向域和李舒宁就在一旁负责洗菜、择菜。
纪小小默默跟在煊赫后面,她不自觉地想起来跟着夫君的小媳妇。
走神的瞬间,脚下踩到石子,脚崴了一下。眼看着重心不稳,煊赫伸出手稳住了她,她的身子也倾倒在他的怀抱,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颇有恩爱眷侣的味道。
向域八卦地笑着,用肩膀顶了顶李舒宁的肩膀,朝她挤眉弄眼的,李舒宁毕竟也是小年轻,料想纪小小就是煊赫的未婚妻也没什么威胁,便看好戏似的贼贼地笑起来。
顾昀城低头轻声地说道:“小心,这里路不平坦。”纪小小手有些凉,煊赫手心传来的温热使她脸上有些发烫。也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低着头乖巧地点头。
这在旁人看来,完全是一副情侣间耳鬓厮磨、呢喃低语的图景,一眼看去,甚是甜蜜。
煊赫和纪小小两人一起把桌子和小凳子摆好,桌上放好事先准备好的餐食,餐具摆放整齐后,向域和李舒宁就把菜都端上来了。
孟庆山和陶欣玥还有两道菜的要忙活,煊赫、向域去请院里的老人孩子来用膳。
纪小小、李舒宁就先坐下来等着其他人上桌,煊赫、向域回来坐下,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向域知道了纪小小是煊赫的意中人,咂咂嘴说:“我最怕老大了,难怪你走过来我感觉背脊发凉。”李舒宁翻了个白眼给他,说道:“刚刚也不知道是谁,看人家看的是眼睛都直了。”
向域有些不好意思地嚷嚷着:“谁啊,谁啊,你不是在看吗?”
李舒宁受不了这个幼稚鬼低情商的人,转过头去看风景,不理他。向域也觉察到小娇妻有些生气了,赶紧挪到李舒宁视线的方向,李舒宁立马换个方向,向域跟着换个方向。两个小年轻就这样闹来闹去,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