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纪城,皇城。
大雪初停,天光澄澈。
咯吱,咯吱——
阵阵踏雪声响起。
钱良带着户部的几名部属脚步轻快地向外走,眉眼间俱是掩不住的喜色。
行至宫道转角,正好迎面碰上宗人府宗令带着几名陈氏族老深一只脚浅一只脚往皇宫里挪。
钱良眼底精光一闪,连忙急走几步,笑呵呵地上前行礼。
“下官见过宗令大人,诸位王爷安好?”
老宗令闻言,忙拔开头上锦帽垂下的厚厚狐毛,眯眼辨认片刻,冻僵的脸上才挤出笑意。
“原来是钱尚书。”
他松了口气,下意识抬眼往前望去,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这么厚的雪……”
“太监们都哪去了,雪早就停了,怎么还没出来扫雪?”
后面的王爷们和他一样,个个都上了年纪,没走几步就累得苦不堪言,纷纷出声埋怨。
“就是,堂堂皇宫,居然积了这么多雪,害得本王走一步退两步……一会儿非得跟陛下说道说道,好好惩罚这些偷懒的太监不可。”
“各位王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的,这还没到三九天,天气居然这么冷。”
“是啊,往年雪更大更深,但好像真没有这么冷的。”
“快别说了,赶紧进殿取暖吧。本王的手指头现在冻得生疼。”
“本王也是,刚下马车两条老寒腿就发作了,一双膝盖像按在冰里一样,钻心的痛。”
“快走快走。”
……
唉。
老宗令陈祺德本来还想跟钱良唠嗑唠嗑,试着打探一下任宁突然宣他们进宫的目的。
然而被身后冻得浑身发颤的老兄弟们连声促催,只得抱歉走人。
目送几位老王爷离开,钱良眼睛愈发明亮,顾不上还身处禁宫,便忍不住哼起小曲来。
“浪里个浪,咚里个咚。”
“红杏枝头春意闹,良辰美景风光好……”
又来了。
跟在他后面的部属们心底一阵哀嚎。
说来钱良这个上司什么都好,
知识渊博,礼贤下士,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平时体恤下属,知人善任,待人如沐春风……
但作为凡人,钱良也是有缺点的。
比如骂人,
骂得那一个叫难听,一个叫斯文扫地。
仿佛吵着吵着,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和对方不死不休似的。
但庆幸的是作为六部尚书,偌大个帝国也没几个人正真值得钱良大发雷霆,破口大骂。
因此被骂的通常都是同为六部的其他尚书。
此外还有一个人,钱良最是愤恨,骂起来也最是痛快。
那就是韦君谦。
堂堂的星落军团军团大将,国内百姓顶礼膜拜、周边小国们闻风丧胆的存在。
然而在钱良口中就是一个卑鄙奸诈之人,恨不得食其肉吸其髓……
当然,作为户部的下属,如果钱良骂的是其他尚书,他们还可以义正严辞地帮着喷上几句。
但如果钱良骂的是韦君谦,大家只能装死了。
此外,钱良的缺点还有一个。
那就是开心时喜欢哼小曲。
然而俗话说得好,别人唱歌要钱,他哼曲则要命。
据说尚书大人哼曲子时,连他家的猫狗,包括钱巧在内,都忍不住落荒而逃。
也不知道尚书夫人这几十年来是怎么和他举案齐眉的……
“大人……”
走在后面的户部众人左忍右忍,最后忍无可忍。
相视了几后,有胆大的急走几步,附了上来。
他压低声音。
“陛下荣登大宝,可谓上天垂怜。此时帝国境内处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属下甚至觉得连这个冬天都是个暖冬呢。”
“然而几位王爷……”
说着说着,他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那几个陈氏皇族。
只见陈褀德几人衣饰精美,尽显华贵,然而个个体形胖硕,气喘如牛。
虽然只是在雪地里走路,然而艰难得却像是在攀爬万丈深渊似的。
钱良停了小曲,也不说话,只是嘿嘿一笑。
“人老了,骨头自然沉,走不动路十分正常。”
“都别看了,赶紧回衙门。看来咱们的‘暖冬’要忙起来了。”
老宗令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陈祺德带着几个老兄弟扑哧带喘地终于进了御书房,然而没过多久,一行人又毕恭毕敬地退了出来。
此外他们每个人手中都多了好几份厚厚的卷宗。
卷宗由上好绢纸写就,虽然有些份量,但毕竟是纸,其实也重不到哪里去。
然而此时这些卷宗搁在手上,却是沉甸甸的,像座泰山一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各位族叔伯,”任宁和蔼的声音似乎还在耳旁响起,“这几个月大家为了维护氏族宗法,褒奖进取之心,惩处不肖子孙,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同为皇族中人,共枝连理,一荣俱荣一损俱荣,微臣只是稍尽绵薄之力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任宁点头,“如今年末将近,最是适宜除旧迎新,大家又有事做了。”
“朕最是喜欢无事一身轻,做完了大家都好过年。”
话音未落,旁边的小李子就已经抱起一堆宗卷,不分由说地送到各位宗老手中。
“这是……”
老宗令陈祺德茫然,下意识低头看去。
只见最上面的宗卷上写着平凉郡王府。
平凉郡王?
陈祺德眨了眨眼睛,他知道这名小辈,
月余前他的第十二位曾孙满月,平凉郡王还亲自带了厚礼上门祝寿。
其间印象最深的是平凉郡王的一张巧嘴,当时夸起小寿星来说得天花乱坠,令全王府上下都开怀不已。
“这小子平日里最是规矩的,究竟犯了什么事?”
居然惊动到龙椅上那位
陈祺德心底又是茫然又是惶惶。
你要作死就作死,可千万别牵扯到本王。
他虽然老了,但还想多活几年呢。
茫然中,陈祺德打开宗卷。
刚看了几眼,老宗令的心一下子堵到了嗓子眼。
又是中央军团。
尽管已经有无数豪门身深其中,但为了救二舅的女婿,平凉王还是伸了手。
糊涂,不知所谓,不知死活。
陈祺德一阵咒骂,心底又是庆幸又是愤然。
庆幸的是这事与自己王府无关,
愤然的则是传承了上百年的平凉王府,居然为了二舅的破女婿,恐怕就此要被抹去了。
“宗令大人,咱们……”
其他人也看了手上的宗卷,眉头瞬间皱得快要夹死苍蝇。
很显然任宁又一次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火架之上。
要是不按族规处置,任宁就会处置他们。
偌大个陈氏皇族,有的是族人想挤进宗人府代替他们这些老不死。
若是继续像上次一样严处的话,估计又会得罪不少王府和公主府。
以后自家少不得会被其他王府暗中下绊子。
真是左右为难啊。
咳。
陈祺德轻咳了一声,示意他们注意此时身处的位置。
其他人左右一看,顿时恍然,再也无心思抱怨外面的风雪,赶紧一步三摇地离开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