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媚娘轻轻一笑，道：“这歌姬的歌喉是岷州城里出了名的，所奏曲名叫泣浮生。”
“泣浮生么？”我笑了笑，道：“却是个好曲名。”
话音刚落，却听那台上女子已开始拨弄琴弦。这琵琶声响遏流水，每一声如铃铛般空幽，声声清晰音色纯净，瑟调细短却振人心魄，那女子拨了一阵，清唱道：
“眉月弯刀，寒星冷剑，深谷情仇恩怨。
张长弓，木子李，侠肝义胆。
醉嘲苍天笑生死，愚戏韶华。”
这女子的声音煞是好听，柔中带着清脆，细细长长的，她唱完一段，拨了一阵琵琶，又唱道：
“含玉胭脂，华彩霓裳，粉楼妙影飞绫。
勾双眸，魂浪荡，柔枝软唇。
一朝夕数一两金，半生风月。”
这段红尘女唱的也颇黯然，我听的有些伤神，脑中不觉闪过一幅幅灯红酒绿的画面，一口将碗里的酒喝干了，听那女子又拨弦唱道：
“万卷书门，紫墨贮馨，深院窃玉偷香。
古月胡，口天吴，句句朗朗。
他日功成名就时，慵懒高堂。”
唱到这里，那女子重重的拨了几下琵琶，声音陡然拔高，脸上则透着一股刚毅，紧跟着，琵琶声忽然由高到低，弯曲流转空灵，那女子继续唱道：
“金佛菩萨，生死经文，古庙捕风捉影。
一枯叶，一菩提，轮回不止。
任门外疾雷骤雨，六根空门。”
女子边唱边弹，这一段一开始唱时，曲调尚且缓和平静，但最后四个字被她唱出来时，只听那琵琶声陡然又一转，曲声更盛方才，如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一般，猛的传来一阵阵啸杀之意，女子继而唱道：
“好儿郎不知英雄骨，错拿风流葬浮生。
叹千百代草芥命，魂落何处？
看沙场点兵将，血洒大疆。”
唱到此处，那女子微微低头，抱紧了怀中的琵琶，十指快速拨开了琴弦，那琵琶登时又传来一阵雨打芭蕉般的急促之音，啸杀之意比刚才更浓了。这琵琶虽被她电闪般的拨弄，但每个音符清晰可闻，既紧凑又紧张，我只觉仿若看到了烽烟四起的大地上两军浴血厮杀的情景，如那一晚吐蕃大军来袭，大地颤抖、万人咆哮一般。
那女子快速拨弹良久，琵琶声才渐渐轻微，像是拉了一条细长的鱼线，缓声不绝，直到她拨停最后一弦，又像是敲了一记铃响，堪堪落下幕来。
真是个好曲子。我听的有些神往。台上那女子弹奏完之后，一脸的通红，似乎这一曲费了她不少力气，但她却一脸的光彩，一曲终了后起身朝我们欠了欠身，走下台去。女子下台后，一名年轻少年提了根槊紧跟上台，伴着乐声，舞起了枪棒。
这时，秦媚娘忽然道：“贤侄，你在岷州安置，可想好了生计？”
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晚辈想先在城里做些酒楼生意，或者皮毛买卖。”
秦媚娘点着头，道：“酒楼生意倒是不错，你看这些歌姬戏子，全是我酒楼里的名角，很受欢迎。皮毛买卖在这边也还算行，不过好的皮毛都在关外，不免两地奔波。”
我道：“秦师叔有何高见？”
或许我的武功比她高，但论做生意，只怕我连她皮毛也不如。秦媚娘轻笑了笑，道：“我哪里有什么高见，不过我静心斋名下有几处空门面可借你使用，这里的各路朋友我也愿意为你引见，你救了我一命，我一定会倾力帮助你在岷州站稳脚跟。”
静心斋能一直在岷州扎根，其实力可想而知，各方各面的路子自也不用说，如果能得秦媚娘暗中相助，天下镖局纵然不能大放光彩，想来也会在岷州城小有名气了。我心里喜不自禁，面上沉吟道：“若能得师叔相助，我镖局在岷州定能事半功倍。”
秦媚娘理了理鬓间发丝，道：“自是应该的。此间事，我会飞鸽传书苏妹妹，让她也知道你在这里的一切，好让她放心。”
我刚想说些道谢的话，却见她细眉紧皱，额头上渗出一片细汗，脸色也有些惨白，我微微一惊，道：“糟了，师叔怕是内伤发作了。”
秦媚娘道：“却是如此，也没喝多少酒，脑袋却昏沉要命。”她强挤出一丝笑容，转眸看着我道：“顾贤侄，我先去歇息，你们慢慢吃酒。”
说罢，她站起身，秦晴秦静连忙左右扶着她，走向后院。
我起身目送，直到看不见她身影，坐下来时，却见百里徒正抱着酒坛痛饮，对面蒋雨池她们一阵的叫好，丝毫不觉秦媚娘离场。
真是一群傻女子。我不禁失笑，但见他们喝的如此尽兴也不忍打搅，坐下来看着戏台，一口一口的酒。
酒宴一直到很晚才结束，蒋雨池她们虽然用小酒杯喝酒，但还是喝醉了，一个个红着脸颊，目光迷离，酒态放肆，一个接一个被门中子弟扶回房间休息。
百里徒他们用大碗喝，也是喝了许多酒，走出静心斋大门时，李书白和朱奎、张翰已是不省人事，何云和杨冲步履瞒珊，舌头都喝大了。
百里徒扛着李书白和朱奎，我则扛着张翰，走在小忘川湖边上吹着风，何云打了个酒嗝，道：“杨贤弟，你还好吧？”
杨冲踉踉跄跄的走着，凹着脸道：“再来几碗怕就撑不住了。”
何云挥手一笑，道：“可算出了口气，白天被她们几个丫头欺负惨了。”
杨冲嘿嘿笑着，道：“那小翠脾气犟，还想跟百里大哥比酒量嘞，自己却先倒了。百里大哥，你喝多了么？”
百里徒脸色也有些红，却道：“喝了四五坛子酒，刚刚好，若不是你们不行了，我还能在喝他两坛子。”
杨冲又道：“镖头，你喝了多少，怕也得有两坛子酒吧？”
我撇了他一眼，笑道：“下次你们再喝这么多，我就把你们扔路边喂野狗，好赖咱们是客，怎么能这么与主人家喝酒？”
杨冲这时也打了个酒嗝，言语不清的道：“酒壮人胆，总不能傻坐在那里吧，不然又要被她们瞧不起了。”
百里徒和何云笑了起来，何云道：“不过镖头，今天真是高兴，如果静心斋肯帮我们，以她们的底蕴路子，我们在岷州城里就不必走弯路了。”
我道：“是啊。”
这几天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好运接二连三，我心情也是大好，风卷着残雨吹在脸上，也只觉一阵惬意。
回到谢府中，我将百里徒他们送回屋里之后便回到了我那小院。屋内偏帐里，周怀仁早早的为我准备了一桶洗澡水，我不敢拆开右臂上的药布，怕湿了药，只是简单冲洗一番，套上内衣，坐在一边拿着布巾擦着头发。
正擦着，屋顶“哒哒”两声响，接着门外响起江顺的声音，道：“小子，睡了么？”
我手上没停，道：“屋里亮着灯，你不是猜到了么，还问。”他能安然回来，想必已将消息透给了程富海。
门被打开了，江顺跳进屋里，又窜上了房梁坐下，道：“看你样子，今天又碰上了喜事吧？”
我笑了笑，道：“你不也看到了么，何必多问？”
透过铜镜，我看到江顺在房梁上抓耳挠腮一番，眼睛直溜溜转个不停，道：“那你说说，我在哪里看到的？”
我不经意的道：“静心斋主客厅房顶，小忘川湖东岸垂柳树，以及谢府大门房檐。”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来了？”江顺一脸的好奇，从梁上跳下，看着我道：“你现在的嗅觉可真够敏锐的，我的藏匿功夫当今江湖没几个人能看得出，全被你看见了！”
我不禁失笑，打趣道：“你的功夫在别人那里管用，在我这里不管用。”
其实在静心斋，早在关翠翠第一次敬百里徒酒时，我便看到江顺的身影了，只是那时我们做客静心斋，我便没声张。
江顺双手叉着腰，踱着步，忽然站住了，试探性的道：“是不是你修炼的那个什么开天内功的原因，不然你怎么会有如此敏锐的眼力？”
我哈哈一笑，道：“当然。我那功法施展开了可视夜间如白昼。”
这话说的有些夸大。修炼开天内功这么久，灵蛇血无非将我的筋骨和内力提升，再多一些便确实如江顺所言提高了许多敏锐，根本也没有什么夜间视物的能力。
梦寒烟说灵蛇血的神奇超乎想象，龙在水一身本领全靠它，随着不断的修炼，或许将来我真的能将夜间看得一清二楚，但现在我还远远没有那个本事。
江顺点着头，沉吟道：“那就是了，你的开天内功着实厉害，我也见过能将身体筋骨修炼的如同铜墙铁壁，但和你的功法相比还差了很大一截。”
说到这里，他忽然眉开眼笑，搓着手道：“那个，顾兄弟，不知你可愿意将你的功法传给我一点，其他的本事我不要，就要那个夜间视物的修炼口诀。”
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我哭笑不得，我随口玩笑话，却没想他竟当真了，我摇头笑道：“教你也不是不行，你得先告诉我见到程前辈没？”
江顺道：“见到了。”
我心头一紧，道：“怎么说？”
江顺道：“他说不关你的事，叫你不要管闲事！”
他说到这便停住了，我好奇道：“没了？”
“没了！”
我一怔，道：“你没有说毁掉尸体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