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眠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本来要掉下去的晶莹泪珠,硬是生生凝固在了眼角。
“你没死……也没受伤?”
“是呀,我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璇玑难得乖巧地点点脑袋,“别说殷棠枪法不准,就算他运气好打中了我,我的棉衣里还穿了能防弹的软鳞甲呢。”
说着,她扒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里面一层柔韧的鳞甲,在月光下闪耀着微冷的光泽。
凤眠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脖颈处,微白的嘴唇颤动了几下。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理智与五感瞬间回归本体,很快便注意到周围无数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然如此失态地……哭了。
平生第一次,凤眠心里生出一种极为古怪、前所未有的煎熬情绪。
愤怒、后怕、惊喜、悲伤、难堪……
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这里,或者当场失忆!
见凤眠一句话也不说,璇玑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玩笑开过了头,把他给吓着了。
“你放心吧,我真的没事,不信你摸摸看,一点事都没有……”
她抓起凤眠的手,往自己胸腹上按,以证明真的完好无损。
却见凤眠整张脸陡然青红交加,触电般地抽走了手,却不是因为害羞。
他的双眸燃起前所未有的愤怒火焰,猛地松开了璇玑的身体,迅速从地上站起来。
“哎哟!”
璇玑本是被凤眠搂在怀里,对方一松手,她便被“扔”在了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一圈。
她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雪,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凤眠已经走到了大门口,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玩脱了!
看来凤眠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周围人群,银面第一个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向璇玑。
璇玑本下意识地要去追凤眠,刚爬起身来,就被银面一个熊抱挂在身上。
他呜呜啊啊地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吓死我了,你真是吓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你要是有个好歹,让我怎么跟她们交代,十个我也赔不了一个你啊!”
银面趴在璇玑身上哭着控诉,如果璇玑在与他联合作战的时候出了意外,那他真得自责到切腹自尽。
没了他,听雪阁这个大家庭还不得散了?
到时候,阁主跟阁主夫人的感情婚姻也会岌岌可危!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死鬼,怎么连这种玩笑也开,你是不是没有心,就不能想一想大家的感受吗?”
眼看凤眠越走越远,衣袂翩跹转瞬消失在了视线中,璇玑心急如焚,一巴掌把银面掀翻在地,拔腿就追了上去。
“元……元宝姑娘!”
大理寺卿程大人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但娇小的人影像兔子般,嗖一下就不见了。
程大人跟余下看了半天情景喜剧的禁卫军们面面相觑,茫然地站在原地。
收回视线,程大人只好走到银面身边:“银面公子,你看这殷家反贼要怎么处理?”
银面哭到打嗝,猛力吸了吸鼻涕后才勉强平复下情绪,扫了眼满身是血的殷棠,与吸入迷烟后已经昏过去的殷老尚书。
“把殷老贼扔回天牢里重兵看守吧,顺便叫个大夫来,别让这殷小贼流血而忘了,宫里边儿还等着他们上断头台呢。余下那些尸体,仔细检查还有没有活口,如果有的话记得补刀。”
“今晚所有禁卫军都留在大理寺继续防守,我要即刻回去复命,这里就交给程大人你了。”
程大人点了点头,紧绷许久的神色舒缓下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把上面交代的任务完成了。
待银面一走,他便带领着余下的禁卫军们善后。
……
另一边,璇玑飞速追出大理寺后,左右张望了一番。
今晚开始,城内有诸多活动为即将到来的元日预热庆贺。
天色已经很黑了,远远地能看到远处的夜空有无数绚烂烟花绽放,极为耀眼。
但大理寺是朝廷重地,附近两条街都十分庄严肃穆,安静的能听到雪落下来的声音,城里人流都基本集中在灯火通明的东西市与游河边。
左侧的长街中,隐约有一道身影在夜幕下晃动。
璇玑眼尖地发现,自己专属的那辆漆粉色的木轮车就倒在大理寺门口的雪地里,应该是凤眠骑过来的。
大概是刚才被气昏了头,他并没有骑走这辆车,而是徒步离开。
璇玑将木轮车从雪地里扶起来,骑着追向那抹身影。
“等等我!眠子哥,等等我!”
她在背后高声呼喊着,凤眠的脚步只是微顿了一下,便迅速加快了脚步。
雪地行走不易,两条腿到底比不过两只木轮子,璇玑很快就追上了凤眠,保持着与他平行的骑行速度。
“哎呀你不要不理我啦,以前不是也开过这种玩笑嘛,没想到你这次真把你吓哭了,我也很意外啊!”
凤眠袖中的拳头微微收紧,脸色更加冷了。
他在雪地里行走着,试图默念《清静经》以忽视璇玑的存在,却发现自己心中乱如麻,沉静的心境荡然无存。
以往能倒背如流的东西,这会儿竟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心无杂念,认真回想经文以稳固心境。
璇玑暗自吐了吐舌头,猜测他大抵是觉得刚才的表现很丢脸,于是再次软化了语气和说辞。
“我错了!我对天发誓真的知道错了,不该拿性命这种事跟你开玩笑,我就是想皮一下,你别生气嘛,好不好?”
“呜呜呜……还请宽宏大度、大慈大悲、心地善良、如花似玉的你,一定要原谅卑鄙无耻、不识时务、年幼无知、愚蠢丑陋的我!”
“全都是我的错,我是宝批龙,猪儿虫,瓜娃子,方脑壳……”
“凤眠仙师,你张开嘴说两话啊,你转过头看看我啊,我是真心实意和你道歉的。”
“对不起!爱慕搜骚瑞!红豆泥果咩那塞!”
璇玑喊的嗓子冒烟,轮着用凤眠都能听懂的汉文、西洋文和东瀛语道歉了一遍,然而对方还是面若冰霜,没有任何回应。
她咬了咬牙,使出毕生所学,又将俄语法语西班牙语全都来了一遍。
在这一路碎碎念的精神攻击下,凤眠将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清静经》开头忘的一干二净。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