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庭州,林昊把咸安公主的情况,跟杨袭古说了一遍,杨袭古思索片刻后道:
“先前回纥多有往复,若是回纥试图对我大唐不利,那可是大大的坏事。”
先前安史之乱的时候,就是得了回鹘的援助方才彻底平定,现如今大唐内部不稳,而在西域这边大唐的力量重新起势。
这次跟大唐联合颉于伽斯,攻打吐蕃的时候,对方的表现来看,对吐蕃的攻击并不强烈。
准确的来说,是察觉到大唐的强大,因此对大唐产生了忌惮,才对攻击吐蕃不那么用心。
如果不是林昊答应用大唐子民换铁甲,对方搞不好会和吐蕃联合起来,将大唐来个两面夹击,那样的话就太危险了。
毕竟对他而言,抛开个人因素,他这次出征在外的目的,是为了转移内部矛盾。
既然是转移矛盾,那不论是打吐蕃还是大唐,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当初长寿天亲可汗,就是因为上一任可汗试图和大唐闹翻,这才篡位。
这说明在回鹘之中,也不都是亲近大唐的,现在这位可汗虽然上位不久,还没有流露出风声,可从他上位的过程来看,大唐绝对不能放心。
考虑到这些,杨袭古也觉得支援咸安公主是非常有必要,不过最后还是叮嘱道:
“你如今贵为西域大都督,亲自前往是不是有些不合适,要是万一你出点什么事~!”
没等杨袭古把话说完,林昊便直接打断道:
“都护无须担忧,轮台城那边我早就有所安排,况且这边有您和郭郡王,这里没人能翻的了天!”
林昊明白杨袭古是出于关心,按常理来说,林昊这个西域大都督亲自前往,确实有些不合适。
奈何林昊不是常人,拥有降临技能的他,是可以远程遥控指挥的,无须担心内部问题。
最终,林昊的自信说服了有效沟通,对方只得无奈的说道:
“只是此去回鹘王帐,千万要保护好自己,若是事不可为就赶紧回来!”
林昊笑了笑说道:“杨都护放心!”
林昊终于将手头的事情暂时放一放,跟着杜文广去回鹘王帐大闹一场了。
“西域之事大都督可以放心,有老夫和郭郡王在,那些人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此前连续拿回原本的地盘,俘虏了无数吐蕃人,如今大唐的军队的所有白发老卒,已经全部恢复青春。
而且全都换上了全新铁甲,粮食也刚刚大丰收,正是摩拳擦掌,战力彪炳的巅峰时刻,还真想看看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冒头作死。
况且,就算不拿军力来说事,他们也有的是办法,拉拢分化西域的异族,抵挡住吐蕃还有那些居心叵测的异族的进攻。
······
告别了杨袭古,林昊带着一批精干手下化妆打扮一番,跟着杜文广一起出发,带着援助咸安公主的大批物资,从庭州北上前往回鹘王帐。
在他们押送的大车里,不仅有三千套铠甲,还有精钢打造的横刀、箭矢等武器,以及让咸安公主用来收买人的金银钱财。
队伍离开庭州,沿古道向北,再折向东,朝着回鹘牙帐方向行进,连续走了两日,眼见已远离庭州势力范围。
“我虽然在西域多年,可对回鹘王帐的事情知道的还是不多,不知如今王帐之中有哪几方势力,还请杜统领为我解释一二,我好有个准备!”
在去回鹘王帐的路上,林昊与杜文广并肩骑行在队伍中间,闲得无聊之下,林昊便对杜文广问起了回鹘的情况。
毕竟在后世的史书中,对这次回鹘内乱只是一笔带过而已,缺少细节的描述。
即便从颉于伽斯那里,林昊也只是获得部分真相,其他势力也需要深入了解才行。
目前林昊也只是知道,颉于伽斯带着人马回去后,把现在那位可汗宰了,扶立忠贞可汗的儿子上位。
然后被大唐册封为奉诚可汗,至于还牵扯了哪些势力,史书上并无描述。
现在林昊既然要去回鹘王帐,帮助咸安公主,那就不能不知道这些内幕。
杜文广好似早有准备,闻言正色道:“大都督所言极是。如今王帐之内,盘根错节,主要可谓四方势力纠缠。”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详细叙述道:
“这第一股,便是忠贞可汗的旧部,这些人马数量最众,部落势力盘根错节,本是前任可汗留下的根基。
但忠贞可汗即位不过四月便遭毒手,新可汗仓促上位,名不正言不顺,这些旧部大多心存疑虑,作壁上观。”
“如今新可汗和公主殿下都在争取这些人,不过只有少数人作出决定,大部分人还是作壁上观,估计要等尘埃落定之后才会做决定。”
杜文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又有些无奈。
林昊闻言点头说道:“实力雄厚,便可待价而沽,将来无论谁赢,都需要他们支持,自然不着急。”
杜文广点头继续道:“这第二股势力,便是大相颉于伽斯,此人本就是回鹘顶尖的实权人物,掌政多年,部落强盛。”
此番又与大都督您联手,于西域大破吐蕃,携大胜之威班师,声望正如日中天。
王帐之中,畏惧其兵威、仰慕其功绩者大有人在。下官实话实说,若颉于伽斯此时欲取王帐而代之,至少有六七分把握。”
林昊若有所思,随后点头说道:“挟大胜之威,兵强马壮,确实是他最大的资本。”
颉于伽斯原本就是回鹘境内最大的实力派之一,担任大相多年手握重权,现在又是携大胜之势,带着大军返回,足以决定可汗王座的归属。
“第三股,便是叶公主一系!”杜文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明显的警惕与厌恶。
“她是前代牟羽可汗与崇徽公主所出,而崇徽公主乃是仆固怀恩之女。”
“最近王帐之中都在传言,正是叶公主毒杀了忠贞可汗!她也是公主殿下最主要的敌人!”
“仆固怀恩?”林昊目光一凝,这个名字并不是很陌生。
仆固怀恩原本是大唐名将,安史之乱中,仆固怀恩屡立功勋,家族46人为国捐躯,可谓满门忠烈。
安史之乱平定后,唐代宗将仆固怀恩的画像送入凌烟阁,位列郭子仪、李光弼之上名列第一。
然则仆固怀恩最后竟然被宦官骆奉先陷害,说他勾结回纥谋反,仆固怀恩走投无路,只能举兵反唐。
最后他的反叛被郭子仪平定,仆固怀恩也死在了鸣沙城,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叶公主反感大唐也不奇怪。
“正是!”杜文广叹息一声说道:
“叶公主乃是牟羽可汗和崇徽公主的女儿,崇徽公主是仆固怀恩之女。“
”我大唐将其册封为公主嫁给牟羽可汗,仆固怀恩被逼反叛之后,叶公主就对大唐充满怨气!”
说到这里,杜文广也露出不满的神色,随后进一步解释叶公主的实力来源。
“崇徽公主虽已故去,但仆固怀恩在回鹘部分部落中威望犹存。”
“叶公主的同母兄弟,如今便是一位手握实权的叶护(部落首领)。”
“仆固部本是铁勒强族,在回鹘联盟中举足轻重。有此凭仗,叶公主自身又颇具手腕,追随者甚众,实力不容小觑。”
“最后,便是公主殿下了!”杜文广的语气转为恭敬道:
“殿下和亲之时,陛下赐有护卫,多年来殿下宽仁明理,深得部分回鹘贵酋敬重,也笼络了一批忠心部众。”
杜文广看了林昊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只是~,若与颉于伽斯、叶公主相比,殿下手中的硬实力,确实稍逊一筹。”
林昊跟颉于伽斯联合攻打吐蕃,让颉于伽斯的获得更大的威望,如今携大势而归,此去王帐指不定发生什么呢。
他话虽如此,但只要想到身后那三千甲胄和兵器,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热切道:
“不过,今有大都督鼎力相助,我等亦有底气与之一争!”
林昊默默听完,脑中已勾勒出回鹘王帐的权力图谱,他沉吟片刻后开口道:
“如此看来,眼下王帐中,反对现任可汗和叶公主的,明面上有颉于伽斯!”
“暗中有心怀不满的忠贞可汗旧部,再加上公主殿下,可算两股半势力。”
他将旧部算作“半股”,因其观望态度,属于墙头草性质。
“大都督明鉴。”杜文广点头附和道:
“颉于伽斯此前已暗中遣人联络过殿下,希望殿下能与他联手,共诛逆贼,若殿下与大相合力,叶公主一系自然胜算渺茫。”
“但问题在于~!”林昊话锋一转,直指问题的核心道:
“颉于伽斯势大,即便成功,新可汗恐怕也只是其傀儡,而公主殿下实力孱弱,届时怕是也没有多少话语权!”
见杜文广脸色难看,林昊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问道:
“可知目前有资格继承汗位者,都有何人?性情如何?”
杜文广答道:“汗位必出药罗葛氏,忠贞可汗有几子年幼,其兄弟数人亦在暗中活动,皆有意图,不过~!”
说到这里,杜文涛摇了摇头道:“这几个皆非雄主之才,颉于伽斯恐怕看不上他们。”
林昊脑中闪过所知的历史脉络,忠贞可汗的幼子中,有个叫阿啜,其父于790年在被毒杀后,在大将颉干迦斯的支持下继位,唐朝册封他为奉诚可汗。
想到这里,林昊说道:
“我料颉于伽斯,必会选择扶立一位年幼王子,譬如忠贞可汗之子阿啜。年幼易于操控,挟天子以令诸侯,古来有之。”
杜文广略显惊讶,随即点头说道:
“大都督所料不差,颉于伽斯确曾派来的使者,表示希望殿下支持阿啜,并助其获得大唐册封。”
大唐虽然衰落,但虎死架不倒,况且大唐还没倒下呢,因此大唐的册封,对于草原政权合法性的重要性。
“只是殿下担忧若阿啜即位,大权尽落颉于伽斯之手,于大唐、于殿下自身皆非益事,故而尚未应允。”
林昊眼中闪过一道光芒,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道:
“杜统领,我以为,殿下不妨先行应允下来。”
“什么?”杜文广一怔,面露不解。
“此乃‘示敌以弱,鹬蚌相争’之策。”林昊详细解释道:
颉于伽斯与叶公主,皆实力强横,是当前最大的两股势力。”
“殿下若明确反对颉于伽斯,或会迫使其与叶公主暂时妥协,甚至先联手清除殿下这个变数。”
“反之,若殿下应允支持阿啜,颉于伽斯便会对殿下放松警惕,集中全力去对付叶公主及其扶立的篡位者。”
随后林昊继续分析道:“叶公主有仆固旧部支持,绝非易与之辈,双方一旦全力火并,无论谁胜,都必是惨胜,实力大损。”
“届时~!”随后林昊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殿下再以大唐册封为诱饵,率领那三千铁甲武装起来的精锐之师,以雷霆之势介入,强势收拾残局。”
“那鹬蚌相争之后的渔翁之利,岂不唾手可得,颉于伽斯和叶公主,绝想不到殿下手中竟握有如此一支决定性的力量。”
杜文广听得心跳加速,血液沸腾,这个计划大胆而毒辣,直接将回鹘最强大的两股势力算计了进去。
他仿佛已经看到两败俱伤后,公主殿下黄雀在后的场景。
只是他心性谨慎,虽然有所动心,但他顾忌到己方的实力,还有咸安公主的意见,并没有马上赞同。
最后杜文广沉吟片刻后说道:
“大都督此计甚妙,只是~,殿下是否应允,还需向公主请示,且双方火并之烈度、时机把握,俱是难点!”
林昊知他动心,也不急于一时,随后淡然的说道:
“没关系,具体如何决断,自当由公主殿下决定,我等先行赶路,统领可细细思量,待见到殿下,再详陈不迟。”
接下来的路程,林昊又向杜文广询问回鹘王帐的风土人情、各部族关系、兵力部署等更细致的琐碎情报。
杜文广也一一作答,心中对林昊的缜密与深谋远虑,愈发钦佩。
随后队伍昼夜兼程,没办法,如今颉于伽斯已经先走一段时间了。
要是他们走得太慢,等他们回去的时候颉于伽斯已经击败叶公主,回鹘汗位已定,那可就什么都晚了!
好在林昊在天上的猎鹰,让他在天空中拥有一双眼睛,将前方数十里的地形、水源乃至大队人马的动向反馈回来。
结合杜文广手下向导,对草原小路的熟悉,让他能够发现那些不为人知的道路。
因此队伍避开主要商道和部落聚集区,专拣荒僻路径快速穿插,用更快的速度前进,一路上竟然没多少人看到他们。
数日后,从前方探路的鹰隼眼中,看到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正沿着主道缓慢前行,旌旗招展,正是颉于伽斯的得胜之师。
而此时,距离回鹘王帐尚有二百余里。
“加速!绕过他们!”林昊果断下令。
队伍趁着夜色掩护,队伍从一条干涸的古河道,悄然越过颉于伽斯大军的前锋,将喧闹的军队抛在身后。
又经过一日一夜的急行军,队伍终于抵达一处靠近王帐、已暗中效忠咸安公主的小部落。
随后杜文广派人打听情况,王帐之内虽然气氛紧张,但篡位者依然在位,颉于伽斯的大军也还未抵达。
在小部落稍作休整,并将大部分物资、人马隐匿于此后,杜文广便带着林昊,还有十余名贴身护卫,换上寻常商贾或部落民的服饰,朝着回鹘的都城前进。
远远望去,回鹘王帐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部落聚居地。
没有巍峨的城墙,只有简陋的木栅和土垒圈出大致的范围。
无数白色的毡房,如同蘑菇般散落在辽阔的草原上,杂乱无章。
越是靠近,越是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混合气味,牲口的粪便味、奶制品的酸腐气、烤肉的烟火气,以及众多人畜聚集产生的体味。
道路上往来的人群形形色色,披着皮袍、腰挎弯刀的回鹘武士驱赶着牛羊群。
穿着丝绸或棉布、面容精明的粟特或汉人商队牵着骆驼,驼铃叮当。
此时的回鹘还没有伊斯兰化,能看到身着奇特袍服、神情肃穆的祆教教士,浑身挂满骨饰、念念有词的萨满,以及光着头顶、身披袈裟的佛教僧侣。
这里的各种语言、各种信仰在这里交汇,显得喧嚣而混乱。
与长安的恢弘秩序、庭州的军事肃杀截然不同,处处透着一股原始的感觉。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松散而又混乱的特性,本就是游牧政权的特性,倒也算正常。
反倒是蒙古和后金那种,吸收中原文化而诞生的政权,才是异类。
杜文广对这一切早已习惯,引着林昊一行,在杂乱无章的毡房间穿行,避开人多眼杂的主道,专走偏僻小路。
最终,他们来到一片相对安静、守卫看似松散实则暗哨林立的区域。
中心则是一座规模较大、装饰也更为华丽的唐式与回鹘风格结合的帐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