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这个是新闻五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原因,这些都是基础……”
“明白,钱老师,缺一不可,要确保信息准确完整。”
(钱老师内心:嗯?反应这么快?)
“采访前要做好案头准备工作,了解背景资料,设计好问题……”
“好的,钱老师,我已经初步了解了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这是我想提的几个问题方向,您看看是否合适?”
(钱老师看着叶晨递过来的提纲,条理清晰,直击要害,内心:这……这比有些老记者想的还周到?确定这是个新人?)
“写消息要注意倒金字塔结构,导语要抓人……”
“钱老师,您看这样写可以吗?“本报讯,某某地于今日发生某某事件,造成某某影响,目前原因正在调查中”……”
(钱老师看着几乎无需修改的导语,内心一阵麻木:这上手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更让钱老师吃惊的还在后面,叶晨对新闻线索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敏感,往往能从别人忽略的细节中捕捉到有价值的新闻点。
出去跑采访的时候,他提问精准,善于与各色人等打交道,既能套到话,又能把握分寸,从来都不惹麻烦。
回到报社写稿,这家伙的笔头更是快的惊人,文章结构严谨,逻辑清晰,文字干净利落,却又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往往一气呵成,无需太大改动就能直接上交。
有一次,部门接到了一个棘手的舆论监督任务,涉及到某单位的关聊问题,派去的几个记者都感觉到无处下嘴,钱老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叶晨去跟一下。
结果叶晨交上来的稿子证据扎实,逻辑链条完整,批评鞭辟入里却又完全基于事实,看的钱老师和新闻部主任都暗自叫绝。稿子发出来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问题解决也得到了迅速解决。
作为新闻部的老人,田老师忍不住私下里对新闻部主任感慨:
“主任啊,您这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个宝贝?这哪是实习生啊?这水平,这老练程度,简直像个干了十多年的老记者!一点就透,一学就会,还会举一反三,最重要的是那只笔杆子,太硬了!这家伙,天生就是干媒体的料子!”
新闻部主任也松了口气,继而喜上眉梢,他原本以为这是个负担,却没想到捡来个大杀器。他拍了拍钱老师的肩膀,说道:
“老钱啊,还是你有福气啊,带了这么个省心的徒弟。你好好带,这可是咱们新闻部未来的顶梁柱!”
叶晨听到这些赞誉,也只是谦逊的笑了笑,继续埋头处理手头的稿子。对于他而言,这不过是在重操旧业,将另一个世界里磨练出来的技能在这个世界再次施展而已。
正所谓干一行爱一行,他享受着这种深入一线、触摸时代脉搏的感觉,这远比坐在办公室里闭门造车,更能激发他的创作灵感和社会深刻理解。在省报的实习对于他而言,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省报新闻部,作为省城舆论的核心阵地之一,这里从来就不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池塘。办公室政治、人际关系的微妙博弈,在这里,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
那些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们,一个个早已修炼的精明世故,表面上一团和气,可是背地里却可能是暗流涌动,找准机会就会给竞争对手或者是看不顺眼的人,使个绊子、挖个坑,这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不过这群深谙生存之道的老江湖,一个个早已修炼的精明世故,深谙办公室政治的精髓,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
他们像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出手”或者“得罪人”之前,总会下意识的,先掂量掂量对方的分量,盘算一下其背后的关系网。
那些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的新人,往往就成了他们彰显存在感、转移压力或是攫取利益的牺牲品,即便是被坑了,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而叶晨很不巧,或者可以说很巧,他恰恰不属于那种可以随意拿捏的倒霉蛋。他所在的实习岗位是省作协主席黑老亲自出面,一个电话打到报社高层敲定的。
这件事情在省报领导层并非秘密,稍微有点人脉或者是消息灵通的老资格编辑记者,或多或少的都有所耳闻。
黑老在省内文化界的地位举足轻重,他的面子省报领导必须给,而且要给足。因此,但凡脑子清醒,懂得察言观色的老油条,对于叶晨这个省报新来的实习生,都会保持着一种客气,甚至略带疏远的观望态度,绝不会轻易去找不自在。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从不缺自视甚高、消息闭塞或者干脆就是不长眼、不信邪的“愣头青”。
新闻部就有这么一位,名叫刘志强,三十多岁,仗着自己资历老,在部门里也算是个“小能人”,写了几篇有点影响力的稿子,便有些飘飘然,惯会欺生,尤其喜欢使唤实习生,把别人的劳动成果占为己有,更是家常便饭。
他见到叶晨一来新闻部就被田老师这种老实厚道的老记者带着,而且表现抢眼,风头隐隐盖过了自己,心里便很是不舒服,那股子狭隘的嫉妒心和老资格的“优越感”便冒了出来。
他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些“关系户”,又觉得叶晨只是一个写小说的,跑来新闻部纯属镀金,能有什么真本事?
至于黑老的关系,他隐约好像听谁提过一嘴,但却并没太往心里去。只觉得一个作协的主席,手还能伸到报社来管具体业务不成?再说了,自己是“老记者”,指点(拿捏)一下新人,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于是刘志强开始有意无意的给叶晨使绊子,他先是抢线索,有个不错的民生选题,钱老师本来让叶晨去跟,刘志强却抢先一步,以经验不足容易搞砸为由,硬是从主任那里把线索要了过去。
结果他自己搞砸了,反而怪叶晨前期资料没有准备充分,可是叶晨早已把详尽的背景资料,发到了新闻部的公共邮箱,所有人都看到了,刘志强因为这件事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然后便是甩锅,一次联合采访,刘志强负责主要部分,让叶晨负责记录和补充提问,回来后写稿。结果,刘志强把自己那部分写的是漏洞百出,却把责任推给了叶晨。
结果叶晨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来一个索尼的随身听,按下了播放键。这在当时来说是非常稀有的产品,叶晨也是通过特殊渠道买来的,看的新闻部的众人瞠目结舌。
当采访录音和详尽的笔记一一拿出来核对,自然堵住了刘志强的嘴,让他在主任的面前闹了个大红脸,在办公室更是成了笑话。
最过分的一次,是刘志强自己捅了个篓子,几乎无法收尾的批评报道(涉及到某国营单位,对方反应激烈,证据链也有瑕疵),他故意模糊了部分信息后,“拜托”叶晨光帮他”润色”一下结尾,实则相等。稿子发出去惹出麻烦后,把主要责任推给叶晨这个最后经手人。
若是换个初来乍到的实习生,可能真就着了他的道。但是叶辰是谁?他在《乔家的儿女》世界里,可是从记者一直做到了新闻部一把手,什么阴私伎俩他没见过?刘志强这点小把戏,在他眼里简直幼稚的可笑。
叶晨接过那份有问题的稿子,只是粗略扫了一遍,就发现了其中的致命陷阱。他既没当场戳穿,也没傻乎乎的直接修改。而是不动声色的把稿子要了过来,放出了烟雾弹,说“请刘老师放心,我先好好学习一下”。
随即叶晨直接拿着稿子找到了带他的钱老师,以“请教学习”为名,客观的指出了稿子中几处明显的证据漏洞和可能引发的法律风险,并“天真”的问道:
“钱老师,刘老师让我帮忙看看结尾,可我觉得这些问题不解决,结尾怎么写都有问题啊,您觉着呢?”
钱老师也是老江湖了,他拿过了稿子一看,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作为新闻部的老人,他岂能看不出刘志强那点龌龊心思?这简直是要把叶晨往火坑里推啊!
钱老师也不废话,直接拿着稿子去找了新闻部主任。他也没提自己的徒弟叶晨,只是说自己在检查工作时发现刘志强的稿子有重大隐患。
主任拿过来一看,勃然大怒,直接把刘志强叫到了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责令他立刻停止调查,稿子作废,并且严厉警告他,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别整天只知道没事找事。
刘志强被骂得狗血淋头,出来时脸色灰白。他看向坐在工位上,正认真看资料的叶晨,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和一丝后怕。此时,他才隐约的意识到,这个看似温和好说话的年轻人,恐怕远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经此一事,刘志强彻底老实了,再不敢在叶晨面前耍什么花样。而办公室里其他一些原本或许也有点小心思的人,在目睹了刘志强的下场后,也都纷纷收起了那点试探的念头,对叶晨的态度变得更加客气甚至谨慎。
……………………………………
地委家属院,晚饭时分,田家的餐桌上摆着几样家常小菜,气氛温馨。田晓霞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看似随意的问道:
“爸,说起来……好像有日子没见着叶晨哥和秀莲嫂子来咱们家了?上次见到他还是他受伤出院那会儿吧?”
田福军正夹了一筷子菜,闻言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关切和一丝不易觉察的赞赏:
“哦,你说叶晨啊,他大三了,学校安排实习,他去省报了。秀莲也跟着去了,在省城一所中学,找到了实习的地方,他们小两口倒是没分开。”
“省报?”
田晓霞夹菜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问道:
“他去省报实习了?”
“是啊。”
田福军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显然对叶晨极为满意,开口说道:
“是黑老先生亲自帮他联系的,这孩子是真不错!到了哪儿都挡不住他的光芒。
我新闻口也有几个老朋友,前几天通电话时还提起他,都说这小子是天生干新闻的料!上手快,笔头硬,新闻敏感度强,才去了没多久,就搞出了几个有影响力的稿子。
连他们报社那些老油条,想给这小子使绊子,都没讨着好,反而让他轻轻松松就给化解了。哈哈,有勇有谋,是个人才!”
田福军说的兴起,将听来的关于叶晨在省报的轶事当做趣闻,讲给家人听,话语间充满了对这位晚辈的喜爱与骄傲。
然而他这番充满赞许的话语,听在女儿田晓霞耳中,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表面上维持着平静,甚至还能附和着笑一下,但心底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失落像潮水般涌来,叶晨哥,要去省城实习了,而且是那么好的单位,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临走前竟然完全没跟自己提过一句。
虽然两人是很好的朋友,经常在一起谈论文学,畅谈理想,但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并没有真正走进他的核心圈子,至少不足以让他主动分享如此重要的人生轨迹变化。
紧接着,一股不服气的情绪迅速攀升,压过了田晓霞心底的失落。她是知道“省报实习”这四个字的分量的。
在黄原师专,她们这些学生毕业后的主流去向就是各地的中小学校,能够留在黄原地区的好学校都算是不错,能被选拔到省一级的新闻单位实习,那更是凤毛麟角的天之骄子,才有了机会,那意味着极高的起点和广阔的未来。
叶晨哥能获得这样的机会,田晓霞当然为他感到高兴。但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对比感和紧迫感也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的将此归因于自身的平庸,正因为自己还“泯然于众人”,还在为能分配到一所好中学而努力,所以才会被已经走向更广阔的天地的叶晨哥“忽略”,觉得没必要特意告知。
这个念头刺激到了田晓霞骨子里的好胜心和自尊心,她猛地扒了几口饭,咀嚼的特别用力,仿佛在跟什么较劲。一顿饭吃完,她默默帮着母亲收拾了碗筷,然后一声不吭地钻回了自己的小屋。
坐在书桌前,田晓霞翻开书本,但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脑海里反复回想着父亲的话。“省报”、“天生干新闻的料”、“有影响力的新闻”……忽然,她猛地一合笔记本,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明亮。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落在后面!叶晨哥能那么优秀,我一定也能行!”田晓霞在心中坚定地对自己说道。
一个清晰的目标,在她心中轰然确立:大三这一年,我要成为黄原师专最优秀、最耀眼的学生!我要拿出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成绩和能力!
田晓霞想象着有一天,自己凭借着出色的成绩和表现,同样也获得通往更广阔平台的资格。然后自己骄傲的站在叶晨面前,他脸上那惊讶、赞赏、甚至可能“惊得合不拢嘴”的表情。
对,就是这样!不是为了攀比,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同样拥有追逐梦想、绽放光芒的能力和决心!他要让叶晨哥看到,她田晓霞,绝不是一个会被轻易甩在身后的普通女孩儿!
这一刻,因为叶晨的刺激,田晓霞内心那股不服输的火焰被彻底点燃了。她的大学生涯,也因此,有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斗志的目标。她暗下决心,要默默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她以为自己只是不甘心被比下去,只是不服气叶晨能轻易获得她渴望的机会。
她将那种酸涩的情绪归结为学业竞争上的挫败感和好友疏离带来的失落感。
她告诉自己,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就能重新赢得平等的注视,就能证明自己并不逊色。
然而,田晓霞还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不愿意去深究,她心中那翻腾的、复杂难言的情感,早已悄然变了质。
如果仅仅是欣赏一个优秀的人,她会为他取得的成就感到高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种混合着失落、委屈、嫉妒和不甘的强烈情绪所裹挟。
如果仅仅是好友分别,她会感到不舍和想念,但不会如此在意对方是否“通知”自己,不会如此敏感地将对方的选择与自身的价值挂钩。
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分离,像是一个奇妙的催化剂。在她未曾察觉的时候,叶晨这个名字,这个人的身影,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别人家的优秀孩子”,一个“谈得来的异性朋友”。
他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参照物,无声无息地嵌入她的生活,甚至……她的未来规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