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
厚重的雾铺天盖地,似有巨兽隐匿其中,不知不觉间将此间世界尽数吞噬。
萧轲向前探出双手,想要在虚无的空间中触摸到让他安心的实体。
他走地极为缓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这片空间比萧轲想象地要宽阔地多。如果他的方向感没有出现问题,萧轲已向前走了近百米。
突然间,萧轲的手掌撞上坚硬的物体。猝不及防下,他的手掌发出脆响,萧轲忙不迭缩回双手,用力甩动。片刻后,他再次缓缓探手,抚上身前坚硬之物。
三分钟,萧轲给出自己的判断。
那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不,那应该是一片远古崖壁。
视线被浓雾所遮蔽,萧轲本觉着心虚浮躁,可有了目标,他心下稍安,抚摸着这片冰冷而坚硬的石壁,缓慢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不知何时,迷雾中窜起微风,却未将其吹散。它好似穿过层层叠叠的蜿蜒回廊,碰撞出低沉诡异的呜咽声。
起初,那声音并不明显,可随着萧轲朝着“前方”不断前进,风的力量越发强大,低沉的呜咽转变为凄厉的哀嚎,萧轲听在耳中,只觉身旁有数以千计的枯槁厉鬼,围绕他的身边,一只又一只爪子抓向他的身体,却又穿体而出。
萧轲浑身一颤,不知何时,身边的气温已经下降到让他发抖的程度。他开始不住地呼出白色的气雾,脚下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难言的心悸悄悄蔓延,萧轲的呼吸愈发粗重。他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试图用更快的脚步与深呼吸让自己重归平静。
可尝试多次,除了感觉到更加寒冷,呼吸愈发狂躁,萧轲的状态并未得到任何好转。
耳畔的哀嚎几乎转变成了难言的低语,它们无孔不入,从萧轲的耳朵钻进身体,直达大脑,男人只觉大脑深处传来了诡异的清凉感,可转瞬,它化作彻骨的寒冷。萧轲的身体开始不住颤抖。
在这聒噪繁杂的低语中,萧轲的步频也受到了影响。他尽力扶住厚壁向前行进,双手却渐渐失了力气。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那张脸上爬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感。幽蓝色的条纹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脸庞,如隐藏在面孔之下的可怕小虫,肆意游荡在萧轲的身躯之中。
在寒冷、无力与恐惧的多重影响下,萧轲的身心濒临崩溃。他只觉眼皮愈来愈沉,每一次睁眼都如同抬起厚重的棺材板,而他的身体也从原来缓步前进,变为几乎不见距离的微小挪动。
就在他意识沉眠,身体坠落的前夕,恍惚间,前方的迷雾似乎变淡。一股看不见的气在雾中游移,厚重的雾随之向旁逸散。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萧轲的精神一振,身体压榨出最后的一点气力,他用力捏住岩壁上凸起的石块,拖拽着沉重的身躯,向着薄雾之外奋力移去。
似是感受到萧轲的决心,亦或许是因那未知存在的气,身前的雾越来越淡,宛如薄纱。萧轲几乎能看见那层薄雾后面的世界。
就在此时,他忽觉脚下一绊,地上随意的一块石头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萧轲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痛苦的低吟与撞击地面的声音混杂着响彻在冗长的崖壁间,宛如厉鬼的嘶嚎。
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滴落,萧轲正因痛苦而扭曲着面孔,忽觉微风拂起发丝,一股气流从他的头顶两侧游过。他心生怪异,强忍着全身各处带来的疼痛,竭力抬头。
骤然间,微光穿透薄雾,洒在萧轲的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朦胧感触似乎激发出萧轲体内最后的潜力,他竭尽全力支起身体,双手不断前探,缓缓地爬出雾障。
几乎在一瞬间,缠绕耳畔的哀嚎、嘶吼、异端的寒冷与萦绕心间的癫狂烟消云散。不过,身体所遭受的痛苦与疲倦依旧真实。
在爬出浓雾的同时,萧轲只觉整个人一轻,支撑他的最后一口气散去,他顾不得观察四周,无力地趴回地面,大口喘息。
好一会儿,萧轲才终于从那种极度糟糕的噩梦状态里回转。他默默坐起身,视野远望,他立刻瞪大双眼,神情惊惧,仿若看见什么难以置信之物。
遥远的天外,巨大而古老的石堆以晦涩神秘的姿态扎根大地,仔细观敲,萧轲神情凝重,似有所得。
石堆仿佛乐谱上跃动的音符,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有迹可循。萧轲端详许久,恍然惊觉,它们的摆放一定遵循着某种未知而遥远的规律,若非如此,它们又怎会呈现出人类城市的各式特征?
一念至此,萧轲脸上的惊讶更甚,却也带有几分兴奋。在他看来,眼前的发现极有可能从未被人发掘,无论他因何缘故得以来此,他都将是第一个发现这片遗迹的人。
想到自己可能因此而千古流芳,萧轲的心便扑通狂跳。先前种种诡异经历,却早已被其抛之脑后。
但不过片刻,萧轲脸上的喜悦烟消云散,他将周遭环境收入眼帘,脸上浮起无奈与不甘。
萧轲背后的浓雾并未消散,它们停留在如狰狞伤疤般的宽阔裂缝中,不敢逸散丝毫,仿佛这裂缝外的宽阔世界潜藏着连它们都无可匹敌的诡异存在。
而裂缝之外,萧轲所在的则是一条极度狭窄的崖岸山道,悬崖之下深不见底。也正是这般海拔,萧轲才得以看见遥远彼岸的巨石城市。
话已至此,答案呼之欲出。
单凭自己,萧轲根本无法抵达那片庞大的石城。
他轻叹一口气,感受着内心的失落,遥远世界轻易摧毁了萧轲心中的目标,让他一瞬间变得茫然、无所事事。
“等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直至此时,萧轲终于后知后觉,向自己发出了直击灵魂的提问。
忽地,背后风声乍起。萧轲忙不迭回首遥望,却见浓厚雾障中无端升起一道淡淡紫光。它仿佛从遥远走来,从浅入深,只是数秒,那股紫意便从萤火微光变得如烈日般耀眼。如此同时,萧轲感受到一股令灵魂颤栗的恐惧。
突如其来的重压让萧轲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下意识地跪倒在地,紧闭双眼,如同一只无助小狗,摇尾乞怜。
然而,封闭视觉并未让恐惧远离,黑白的意识世界中,那抹紫意骇然闯入,成为那方空间第一缕不和谐音。萧轲内心的恐惧愈演愈烈,加快的心跳声宛如引擎疯狂律动。
意识恍惚间,萧轲不知从何来的勇气,竟是猛然直起上半身,向着前方尖声怒吼。
万籁俱寂。
黑白的世界里,紫意如扎破的气球骤然缩小,消失不见。撼动心脏的诡异恐惧亦如潮水乍退,悄无声息。
萧轲重重呼吸数次,终于睁开双眼。裂缝中浓雾依旧,可先前那道紫意却已无影无踪。
萧轲再次起身,不知为何,冥冥之中的力量驱使着他向后转身。而当他重新望向那片辽阔世界,神情却比先前瞧见远古石堆更加惊恐。
那片伟岸的巨石文明,竟在这须臾光阴里跨越万千距离,来到萧轲面前!就像有一只伟力无边的手切断悬崖与巨石间的一切障碍,又将它们紧密黏连在一起。
临近眼前,巨石的宏伟才真正直观地展现。
苍老古朴的巨大石块远比萧轲想象地伟岸浩瀚。它们一直向上延伸,直直插入遥不可及的苍穹浩宇。那股来自远古的洪荒气势随风扑来,从萧轲的鼻腔进入大脑,然而,此刻的萧轲双目空洞,神情呆滞,竟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骤然间,身后的恐怖裂谷中涌起极极端可怕的声势气浪,滚滚浓雾躁动不安,仿若孩童遇见统治童年的残酷父亲。这股无言的恐惧终于唤醒了萧轲,他转头回望,一瞬间神情惊惧,如同见鬼。
他的瞳孔里,映出浓烈的紫意。
一切发生地那样突然,萧轲的身体忽地后仰,这似乎并非他的意愿,只听得他一声惊呼,身体便已跌落高崖,不见身形。
然而,下一刻,他便以躺倒的姿势随着一块不断爬升的石柱再度出现。那石柱速度很快,几乎是在直线飞行。萧轲能感受到极其庞大的压力作用全身,与此同时,视野中蓝色穹宇也在越来越近。
在与高崖擦身而过的瞬间,潜藏心中的好奇驱使着他抬头查看。也正是这不畏生死的一瞥,让萧轲看见了萦绕他剩余生命的唯一梦魇。
那是通体紫色,满身狰狞的浓厚恶意,癫狂、疯魔与无端臆想充斥的混乱投影。当萧轲想要闭上双眼,忘却那不可想象的极度恐怖,却惊恐地意识到他的视野里已布满了紫意……
下一瞬,他尖叫着从床上翻起,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足足五分钟,萧轲才从蔓延全身的酥麻与恐惧中抽离,他看了看放在桌边的论文,想起第二日仍要继续完成实验体的观察日记,他轻叹一声,只得无力地躺下,试图再睡上片刻。
可此刻意识格外清醒,再想睡去却是异常困难。辗转反侧,萧轲终是难以入睡,他重重吐出浊气,背靠墙壁坐起身体。
重新睁眼的瞬间,就连萧轲自己都未发觉,他那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瞳孔中已有紫色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