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以上这四点,邢云衢还劝杨林尽早把叆阳打造成边贸和制造业为主的大城;把镇江打造成辽东南地区的不冻良港,以便于海贸。虽然这违反朝廷封海的禁令,但只要做的隐秘不声张,并拉拢朝中相关大臣为自己说话。那么开海贸易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井石兄果真是大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你说的这些话句句在理,那么就拜托你来操持这一切。所需钱财用度你自行决断,不必经过我!”杨林对邢云衢拱手道。
“大人见外了,学生能说这些自然也就是为了给大人解忧。即便您不吩咐,学生自然也是要操持起来的。不过所需钱财之事还是要通禀您之后才能支用的。毕竟学生现在管着官门和营中的财物,立下了不少规矩。学生不想自己把自己立的规矩坏了。这一点大人您不要和我争!”
邢云衢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道:“大人,学生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大明现在看是国势平稳、威名依旧。可是开国至今已历二百五十余年,其中顽疴之症已是病入膏肓,实是无药可救。单是几十万不事生产的宗室俸禄一事,就已经把大明的财税拖得捉襟见肘、举步维艰。其实朝廷知道这些事情,可是根据大明祖制又没法更改。这些宗室不能做官、经商、务农等等,每月只能等着朝廷俸禄过活。大多人的日子甚至都比不过寻常百姓。如此下去,国家早晚要被拖垮。”
“再如边贸一事,朝廷虽下令严禁向建州和与其交好的蒙古部落开市。但是据学生所知,朝中有人与山西官府、边军勾结,利用当地商贾向塞外大肆走私。眼下虽然规模不大,但是长此以往必将引得其他商贾眼红。有可能同流合污把走私规模扩大。学生估计,这些走私的货物除了蒙古各部留存一部分,大部分都将流向建州叛胡。这些人如此里通外敌、资敌养敌,建州之叛何时能定?”
杨林知道邢云衢这最后所说的,正是与满清勾结的有名的“八大皇商”一事。说是山西八家商贾向后金走私,其实何止八家商贾。小的商贾还没计算在内呢。如果把他们的走私数字合计起来,那是相当可怕的。好在现在的“八大皇商”才刚开始走私,规模还不大。自己今后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破坏他们与后金的交易。
“大人莫怪,学生一提这些事情就容易把话说远了。总之大明现在各种时政弊端,已是层出不穷、回天乏术。整体已现衰败之势。为今之际,只有推倒一切重新来过。换句话说大明已经到寿了,应该改朝换代了。”
“井石兄说这些太过惊悚,也太过悲观。我不否认你说的这些,但是只要找对方法还是可以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而这也是我辈今生应尽之责!”
杨林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对邢云衢这个举人对国家形势和时政的判断还是很震撼的。他没有魂穿异世的经历,竟能从这些事来看出一个国家的走向,那可是相当相当厉害。难怪后世的网络上说,古时的官员要比现代的官员有真才实学的多,而且都是真正的精英人士。即便是贪官,随便拉出一个仅是书法一项就可秒杀后世所有官员。
邢云衢没有接杨林的话茬儿,而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大人得今上如此青睐重视,给予霸业根基。难道一辈子就想偏安这辽东一隅,甘为国家守御边城?”
杨林不得不承认邢云衢看形势看得准,看人也是有一套。自己怎能甘心就窝在辽东这个地方?这天下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是在实力和羽翼没有丰满前,自己不能随意透露真实想法。“密成泄败”这四个字可是无数人用生命为代价总结出来的。简单的说就是自己要干大事的计划要保密,否则泄露出去导致失败的风险极大。
虽然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可能会让追随自己的人失望,但是在这个以利益为主的封建时代,为了加官进爵而把你出卖了的事儿有的是。可以说这种事儿不管是在那个时代都比比皆是。你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很可能就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所以为了长远大计还是要忍耐下去。
杨林否认道:“井石兄,你是读圣贤书的人,也是你们县人尽皆知的大孝子。当懂得忠君爱国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我虽得今上青睐,但是卫国戍边、守一方平安是我的人生信条。你所谈的皇上给予我霸业根基实是荒谬之言,之后不可再提,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邢云衢闻言不怒反笑道:“大人,不是学生要蛊惑您造反背叛朝廷。而是应明白天下大势已然发生改变,若是不尽早准备。岂不是辜负了今上对您的期望和厚爱?”
杨林有些气到:“井石兄不可妄言。你怎么知道今上想把我养成藩镇,难道他会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纵观古往今来,那个皇帝会蠢到自己培养个威胁皇权的藩镇出来?就凭你方才说的那些根本难以令人信服,更是荒谬绝伦!”
“大人,有时候皇帝培养藩镇不是为了威胁皇权,而是为了保住皇权。东汉的藩镇军阀们咱们就不提了,那么两晋、南北朝、隋唐,各地强藩多如牛毛。他们为了争权、争地彼此之间互相攻伐。为了获得大义和争取人心,他们那个不得尊重皇权?这样反倒是让皇权获得了极大的安全。”
“就说唐朝吧,安史之乱后由盛转衰,藩镇遍地战乱不断,朝堂也是乌烟瘴气不复以往。可就在这种混乱局面下,若有藩镇胆敢反叛朝廷,就会被其他藩镇群起而攻之。造反的反倒成了人家功劳簿上的一份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所以各地藩镇都不傻,他们虽然对朝廷阳奉阴违,可多数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叛朝廷。大唐的国祚竟然由此延续了一百四五十年。究其根源根源就是皇权和藩镇形成了一种隐形上的平衡。这其实也算是帝王之术的核心思想之一——平衡之术!”
杨林点点头表示赞同,因为邢云衢说的一点儿没错。其他朝代的皇帝不谈,仅是大明末代皇帝崇祯朱由检平衡之术就用得不好。结果最后朝堂上全是东林党的人,皇权被紧紧局限在紫禁城中。同样他的政令也不出京师。即便他以高压态势传达给地方官府,也会被大打折扣。
邢云衢继续笑眯眯的道:“大人,学生自小熟读圣贤书自然也懂得忠君爱国的道理。但是在学生看来,为将者戍守一方听命朝廷是忠君爱国;那么自强自立维护皇族安危也是忠君报国。纵观历史,多少忠臣义士为了忠君爱国杀身成仁,徒留给后人无限遗憾。如着名的北齐兰陵王高长恭、唐时高仙芝、哥舒翰;宋时狄青、岳飞。总之,这些人要是有不甘人下的雄心,何以徒留美名而身死?所余身后之事,只在世人的嗟呼之中。真是可惜、可叹、可悲啊!”
杨林有魂穿后世的经历,当然不是象邢云衢提到的那样固执己见不知变通。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是极有道理的。为了改变历史走向,他更愿意当个听宣不听调实力强劲的军阀。等到关内局势糜烂、天下倾覆的时候挥军入关,匡扶汉家江山不让满清窥得神器,这才是他的长远目的。
而如今万历皇帝的这种安排也正契合他的想法。而且这种安排在辽东可以形成多方鼎立的局势,又可以把局势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避免外溢祸及关内。
邢云衢见杨林没说话,道:“大人,就如我方才所言。忠君爱国的方式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为了美名而身死才算是忠君爱国。我们在辽东强大,皇室的安危才有保障。否则今上把你直接调进京里任职不就完事儿了嘛,又何必又要如此大费周章的这样安排?”
杨林闻言长叹一口气道:“井石兄,你说的非常有道理。但是我很纳闷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如果按照圣人教诲,你说这些话可是不忠不孝、离经叛道之徒!”
邢云衢晒然一笑道:“学生在没来叆阳之前,绝对是按照经史典籍和圣人教诲来做人、来行事、来忠君的。但是来叆阳在与大人您及军中众将士相处之后,又历经两次建虏围城。学生时常想,大明为何会被这小小的塞外蛮族如此欺侮?后来才想通,书上东西的可以教人如何做人、如何治国。但是要想实现胸中抱负,没有权力和武力支撑都不如贩夫走卒的一个屁来得响亮!”
“学生原先的理想也不过是与他人一样。想着这辈子好好读书参加科举考试,然后谋得一官半职牧守一方,为百姓撑起一片天空。争取做一个能在族谱和县志上留有一丝美名的清官。可是学生离开家乡后,沿途所见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百姓比比皆是。细问之下皆是各州县失地的贫民。他们头上无一缕艳阳、脚下无一寸热土,成群结队居无定所。即便这样,地方官府、皂衣胥吏对他们依然盘剥不断。哭声哀嚎,声动天际;饿殍绝路,随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