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羽拉着大娘的手走到茅屋门口,让她坐下,温声道:“鸡蛋就不吃了,从今晚开始我会留下来,直到帮你们捉住偷鸡贼。你先给我说说情况吧。”
大娘捏起袖子一角擦擦眼泪,道:“这十六只芦花鸡老身已经喂了五年,很能下蛋,隔几日就攒满满一筐,老身平日就靠在东市集上卖鸡蛋过活。就在五天前,半夜里老身听见鸡叫,放不下心便出来查看,谁知鸡笼被打开,里面的鸡已经少了一只。之后每天夜里总有鸡叫,每当老身出来查看便发现少一只,老身害怕,也不敢将鸡藏在屋里,生怕偷鸡贼心狠手辣,又怕是一些鬼怪妖魔,把老身和二瓜的性命害了去,只好任他去偷。老身一把岁数死便死了,可怜我那娃娃二瓜从此以后便孤苦无依,没人照顾了,可是没有鸡蛋来卖老身和二瓜一样饿死。万般无奈只好向学宫神仙递了信,请小神仙体谅老身不易,万万帮忙!”
轩羽道:“大娘,我不是小神仙,你也不要这样叫我,叫我轩羽就可以。我还有个事情不知道该不该问?”
“小神仙请讲,老身知无不言。”
“二瓜大哥的痴病是天生的吗?”斟酌片刻后轩羽慢慢问道。
一听轩羽问起爱子,胡大娘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淌,道:“哪会是天生的呢?我的二瓜从小聪明俊俏得紧,又听话,我的话他句句都听。那时候我说:二瓜啊,你替我去喂喂鸡。二瓜才三岁,那么小小的身子就提着鸡食桶去喂鸡;我说:二瓜啊,替妈妈捡一些柴火来烧水,二瓜就跑到后山去捡小树枝,抱了满满一怀才要回来;后来他长大点了,我说:二瓜啊,你要好好读书,你看学宫的神仙和大人们天天骑着高头大马,多么风光?二瓜就听话读书,还考进了学宫的功业文道,那时候多少街坊领居吵着要将自家闺女送来当童养媳我都没答应。那时候街坊领居们都叫他胡小神仙。”
轩羽本以为二瓜只是个得了失心疯的普通痴人,却没想到他曾经竟是学宫弟子。要知道天下学道者寡而修文武者众,长生道多从天赋而功业道多费苦功,文武二道又各不同,武道有成者多为家境殷实的富商或官员子弟,从小有细米精肉供养吃喝,高深功法可供修炼,长大之后自然骨骼粗大、身强体壮、力能扛鼎、一跃十步,大异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故穷苦人家既没天赋又乏际遇的孩子们就只剩下一条苦读的道路,毕竟想要精深文道是偷不得懒的,除了四皇子那种纵横九州的天赋之外,只怕绝大多数的孩子都只能埋首于经纶之中,往往十多年后才能谋个出身,而能进入学宫的文道学子则更甚之,庙中苦读十多年的李宵旦就是一个鲜活而生动的例子。
轩羽顿时肃容,朝胡二瓜拱了拱手,道:“不知师兄竟是同门,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这是九公主教给的话,也不管对方能否听懂,轩羽便文绉绉地背了出来。二瓜却闻之不动,就着阳光抓蝴蝶。
胡大娘抹了抹泪:“唉,不说也罢,过了这么多年他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记得那是二十多年前,二瓜刚升到三等学子的时候,有一天他回到家来,说认识了几位长生道的师兄师姐们,听他们说自己有修道的天赋,被传了几句心法,就对那几个年轻人敬若神明,还说想要成为他们一样的人。他着了魔,非要停下功业道的学业,要拜师拜到长生道去。唉,我跟他说:穷人家的孩子,能考进学宫来已经是老天爷赏饭碗,安安生生地毕业去当官才是正经。他却说我目光短浅,说家雀儿不知道什么红红的志向,志向哪里分颜色?家雀儿哪里又认识什么红白蓝黑?那是二瓜第一次和我顶嘴,他以前那么听我的话,那次却吵得那么凶,都怪那几个学生,把我的二瓜带坏!我怎么苦劝都听不进去,我知道他一定是被那几个学生摄了魂去,可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苦命的二瓜哎!”大娘越说越气,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胡大娘似乎打开了多年的心阀,将满腔的委屈都倾泻了出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轩羽连忙跑进屋里拿来一块干净的抹布递给了胡大娘。胡大娘擦擦泪,半晌后才道:“从那一次以后,二瓜就不再和我说学宫的事,每次回来都神神叨叨地念经念咒,有一次我偷偷听到他说要跟着他们去游历天下修什么功德,还说有一位老大哥带着,安稳得很。我就又去劝他,他愣是不听,还怨我偷听他说话,黑着脸就走了,几个月的时间没有丝毫音信,半年之后被学宫的人送回来时,就成了这个样子——痴痴傻傻的连我都不认识了。他们把我的二瓜祸害成这样,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我忍不下这口气,就去学宫讨说法,他们一直瞒着不说,被我问得急了才讲出来道我的二瓜是自作自受,说好歹还留了一条性命,要不是他们救得及时,送到家里来的,就会是二瓜的尸体了。”
胡大娘的泪又扑簌簌地流出来了,道:“后来学宫还来了个邋遢的老师,他跟我讲不要再去学宫了,二瓜的事情另有隐情但是不能跟我说,学宫也是有苦难言,我要再追查下去的话恐怕和二瓜都有性命之忧。又留了些钱财说以后好好照顾二瓜,让他平平安安活下去就走了,以后能恢复如常也说不定。我只是个平头老百姓,还能怎么办?就只好听了他的言语,哪了钱财闷声不语。更可气的是那些邻居,看我的二瓜变成这样,天天来门口望东望西,被撵得紧了就笑话我们,那些说亲的也不来了,还说以前是瞎了眼,说我们是癞蛤蟆想吃喜鹊肉。你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我的二瓜变成这个样子,我又急又气,硬生生哭瞎的。”
轩羽耐心听完,待胡大娘心情平复一点后问道:“二瓜大哥平时里会说什么话么?你知道,就经常说的一些像什么紫罗兰啊、蔷薇锋之类的。”
胡大娘却一脸迷茫:“他没说过什么罗兰花和蔷薇花之类的话,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一首儿歌,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就是刚才唱的那首红剑剑、紫花花那一首。”
听见妈妈在讲,二瓜开心地跳了起来,拍手唱道:“红剑剑、紫花花,瓜瓜想要找妈妈,妈妈看我不在家,拿了笤帚打瓜瓜;妈妈看我回了家,煮个蛋蛋给瓜瓜;瓜瓜不想吃蛋蛋,就想去看紫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