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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科幻小说 > 明日无瑕 > (一)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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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中二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快要结束时,在北共治区的麦格达市上学的坎沙·杜拉欣并不知道,往后的一年半,不仅是他每天早起出发,徒步到校门口的餐车前,买张鸡肉卷饼来吃的最后三个学期,也是他在这世上最疯狂、最滑稽与最难忘,以及送给这座城市欢声笑语的弥留之年。

这天晚上九点,他跟同学打完了哈哈,站在校门口,谢绝了朋友开着摩托载他一程的好意,目送那辆比自家房子还金贵的载具左摇右晃,消失在路灯尽头的黑暗里。他背后,保安在放声高喊,催跑到街对面的小摊买零食的住宿生赶快回来。当提着七八份宵夜的学生从他身边跑过,那不锈钢的伸缩门在噪音中缓缓关闭,熄灭了门前的灯火,让校门前的坎沙哑然失笑,孤独地走向家去。

回家的路不怎么长,约摸两千米都是直行。他先经过警局,再路过市政厅。在市政厅前,还立着些旗帜、贴着些横幅,不过在忽明忽暗的路灯里,是一个字都看不清。过了市政厅,是一片藏在栅栏和铁皮墙后的工地,他记得,这块地的老房子在小学毕业时就拆了去,盖了整整四年半,却连个地基都没打起。此时此景,他不免猜测,刚开始卖房的时候,那几对在售楼部排队的老头老太和小夫妻,如今是住在哪里。

工地的对面,喧闹的广场灯火通明。第一层的门面,是十几家服装店、糕饼店、烤肉店,个个有客光临。二层的店铺,生意更红火,电玩城、酒吧、舞厅的吵闹隔街可闻,不过那家开在二楼最显眼处的书店,倒是早早熄了灯,拉上了遮光的卷帘,告诉路人,今天生意一如既往的不好。

在路口拐过弯,广场和大厦不见了踪影,有的,只是路旁两三层高的民房,以及民房后普遍六层高的老式小区。月光下,小区楼房那发粉的墙皮脱落了不少,显出石灰的底色,惨白又冷冰冰。在老小区的更前面,矗立着新兴的精装公寓,四十多层的楼房,高昂、对称又美丽,不过稍显拥挤,仅有的几尺舒心绿地,也走不开多少人,聊胜于无。

坎沙的家,在老式小区中间的那栋楼。夜虽深,他的脚步却很沉,因为这样,可以免去闷声咳嗽,只靠顿步去唤醒楼道里不太灵敏的声控灯。

他爬上第六层,插入钥匙,打开生锈的防盗门,家里是空无一人。八十平方米他亮了灯,关上门,从冰箱拿了瓶奶,快步走向卧室,扔下沉到肩痛的书包,躺上温软的棉被,拿过空调,兑走干燥的冷空气,好好睡一觉。

开玩笑。用老师的话讲,这分秒必争的关头,是谁给了他偷懒不做功课的勇气?帝皇使者吗?坎沙不曾合上的眼皮,既是贪恋这宝贵的休憩,也是嘲讽在脑海里回荡的训条。他翻起身,从书包里抽出习题集和文具袋,坐到书桌前,对钢笔头哈了口气,落笔,却写不出字。他看了看,笔里的墨水还剩一半,便加大力道,试着画出一个圆来。

可不论他怎样使劲,纸上依然是无墨留痕。

坎沙的手劲加重了些,继续画、继续写,压陷了草纸,划穿了书页。忽然,他握笔一扬,割穿了半本书,在木质的书桌上又留一道划痕。看着眼前的杰作,他先掩面大喊,再抱头怪笑,而后,盯住已经变形的笔尖,用手指将之捏回原形,继续写字。这次,钢笔的出水总算通畅了,但面对一页页习题,笔尖又哀嚎个不停。在空调的风里,这单调的写字声格外压抑,好似猪牛死前的悲鸣,从九点四十分开始,到十二点三十分结束。

十二点三十分,电子表响了,作业也解决了。坎沙·杜拉欣走出卧室,看向未打开的家门,知道加班的母亲是不会回来了,便反锁了门,开了那台不该在高中看的电视,调台到最爱的节目,热了份速食面,冲了杯速溶咖啡,观看北共治区的体育精英频道独播的《搏击全明星》。

根据拿有手机的好朋友在课间所说,今天,是新的冠军、亚罗巴布去挑战圣恩者,从而赢取奖金的计时赛。这档节目,可谓万众瞩目,只因在钢笼里与那位圣恩者纠缠的每一秒,都能赚来二十万迪欧的巨款。迄今的最高纪录,还是由十年前的冠军、弥腾洛创下的“九十七秒·一九四零”,不知道这一任冠军,能否战胜前人,创造新的辉煌,证明修习灵能的凡人,也有比肩圣恩者的勇气与反应力。

精彩准时放送。

关入四方的钢笼前,亚罗巴布展现了那坚毅的眼神,舒活着健硕而不失灵巧的躯体,刚愈合了伤疤的嘴唇极速蠕动,发出向帝皇祈祷的虔诚。至于身为敌手的神秘圣恩者,则是头戴面具,盘坐在钢笼中央,那身肌肉,线条比雕塑还清晰,按理说,这过低的体脂是会大大降低体力与抗击打的能力,但对圣恩者的祈信之力,切不能度之以常理。

解说员在夸赞,在感慨冠军的敌人是何等可怕——他的视线,比猎鹰更精准;他的反应,比昆虫更灵敏;他的肢体,比猛兽更强力;他的皮肤和肌肉,比橡皮更具韧性。面对如此强敌,迎击不是明智之举,冠军该做的,是尽可能的逃与避。

当然,如果冠军能侥幸摘掉圣恩者的面具,裁判会判他赢,但那可能性微乎其微,比抽中头彩的概率还低。不过,万一亚罗巴布能超额完成目标,揭开圣恩者的真容,他不仅能创造新的纪录,还会取代弥腾洛,成为解说员、裁判与观众所公认的第二代搏击之王。

钢笼锁困,对局开始。以秒计算的战斗,随着圣恩者击出一记穷凶极恶的飞身冲拳,拉开了帷幕。诚然,亚罗巴布不至于在开局被淘汰,他几乎是手脚并用,以冲刺的姿势飞奔到钢笼的另一边,而圣恩者,则是从形变的钢管间抽出拳,再转向他,送出一脚子弹般的凌空飞踢,愣是踹断了三根钢管,吓得解说员连啵嘴皮,讲得是口齿不清。

一拳一脚,坚固的钢笼已狰狞如炼狱。若被结实击中,就是亚罗巴布精通灵能护体,也难免当场折戟。此时,比赛才过去十秒而已,不,不是比赛,这无疑是场挑战,是一场由凡人向圣恩者发起的挑战。

圣恩者踢开崩断的钢管,紧追不舍,攻势继续。他尝试着飞扑、前冲、跨步,尽己所能拉近与挑战者的身距,并以拳脚攻敌。但亚罗巴布总会惊险地避开,与夺命的直拳和鞭腿擦身而过。看他的皮肤,不止是兴奋到极限的赤红,亦是未受创击的完整。

二十秒,三十秒,四十秒…一战一逃,一遁一追,好似爬在树上的猞猁与松鼠,一个是灵活的猎手,一个是狡猾的猎物,这场赌上生存的战斗,胜负尚未可知。

第五十七秒,解说员惊呼起立,因为亚罗巴布在闪避之时,险些抓落了圣恩者的面具!毫厘之差,只是毫厘之差,他就能创造新纪录,成为第一个在挑战中获胜的普通人、不,是连圣恩者也要敬重的冠军!

十秒钟,被碰到面具的圣恩者伫立了十秒钟。在第六十七秒,圣恩者舒展起身体,用了二十秒的时间,将四肢与脖颈的关节扭出巨响。

第八十七秒,圣恩者赫然猛跃,力量远胜先前。那强劲的双腿,硬生生踏崩了定制的擂台垫,令发力者如鹰翔空,让亚罗巴布不及反应,唯有横臂硬挡,险险改变直击面门的重拳,在骨骼断裂的哀鸣里,滚到一旁,勉强站起。

认真出手的圣恩者没有追击,而是等时间过去。裁判在计时,解说员在吼叫,冠军的教练在甩白毛巾…所有人都声嘶力竭,劝亚罗巴布投降,退出钢笼去。

可电视机前的坎沙皱起了眉。他不懂,这圣恩者是在等什么?羞辱挑战者、羞辱冠军、羞辱碰到那张面具的亚罗巴布?哦,不是,那不是羞辱,是尊重,是等待的尊重。

八十九秒,九十秒…计时器走过九十七秒,达到第九十八秒,新的纪录,就此诞生。在所有人的呼喊中,圣恩者踏步向前,缓缓打直手臂,给这没有反抗之力的挑战者选择的机会……投降的机会。

观众们在吼,劝亚罗巴布认输,拿着奖金离开擂台,去治愈伤势,来日再战。可冠军摇了摇头,举起折断的双臂,仍作格挡之态。他的顽固,同样让圣恩者摇头,挥出那决定性的一掌…或者说,一个注定将挑战者扇飞,却不致命的耳光。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在这千万观众们凝神屏气的要紧时候,共治区的官方播报员占据了电视里的画面。坎沙忍无可忍,一把握爆了手里的铁质汽水罐,且将沙发前的茶几蹬出了几尺,破口大骂:“干你妈的扯谎虫!插播个屁!给老子…”

可当播报员实时翻译着转自格威兰的紧急新闻后,坎沙又闭了嘴,彻光了抽纸,擦干了喷满石板桌面和大理石地砖的浓糖汽水,静坐不语。

电视机里转播的,正是帝皇使者在温亚德揭露格威兰的官商贵族之丑态,令负罪者的血肉如蝼蚁堆积的实况。

光是惊骇的视频,就叫坎沙挪不开眼睛,遑论之后记者的逼问和负罪者的狡辩,与帝皇使者的讥讽、判决,以及那扭曲血肉、令数十万人哭嚎的奇迹力量…远非钢笼里的圣恩者可堪企及的祈信之力。

血肉与千万张脸构筑的断罪之塔,是最后的转播画面。很快,坎沙最爱的频道回来了,看那现场的气氛,是空前的热烈。解说员在狂吼,教练在跪地哭泣,观众们在振臂高呼,裁判嘶喊至破音,冠军亚罗巴布?他躺在担架上,嘴巴叼着面具的一角,笑容是灿烂的胜利。圣恩者?他还在钢笼里,双臂交叉而立,嘴角勾出了不可思议的恭贺之喜。

通过回放,坎沙确定,是亚罗巴布胜利了。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壮举——扑上前,用断掉的手臂,拦住了本该将其打飞的攻击,借势咬掉圣恩者的面具。

他赔上的,是一对弯折到平行的小臂;他收获的,是前所未有的胜利。

坎沙关掉电视,打开了客厅的窗,让寒风帮电视机散热。他躺上床时,已是凌晨四点,离起床上学的闹钟,不到两个半小时,可亲眼见证这一夜的传奇,熬个夜,绝对值得。哦,值得铭记的,可不是浴血奋战、智取皇冠的冠军亚罗巴布,而是惩处罪人的使者、圣城的常青武神。

对北共治区的民众而言,肥头大耳、横行霸道的格威兰人都是该死的。哪怕麦格达市并无格威兰的驻军,没闹出过金毛白皮的大兵糟蹋幼童学生的丑剧,可光是听同学们在课间的议论,听文学老师谈两嘴又被官方压下的新闻,任何一个不冷血的高中学生,都会憎恶在共治区的土地上耀武扬威的异国士兵,连带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同胞,一并投入罪孽的炼狱。

憎恶,或许,熟睡的坎沙是在憎恶。还没等闹钟刺穿耳膜,楼下的一户人家又在吵架,又是那哭喊撒泼的年轻女声,又是那中年夫妻的责骂腔调,又是摔打东西的杂音。在玻璃的破碎声里,他张开眼,用裂满血丝的眼球,盯住还没走到六点的闹钟。他拉开窗帘,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憋了好几分钟,却是冷笑一声,关上了窗,收拾书包,走出家门。

在下到五楼的时候,他对着那扇隔不了音的破木门说了句:“吵不腻的蛙嘴公婆,哪天有空,滚去乡下,给农夫家打鸣吧。”

太阳还未升起,小区和街道都笼罩在雾霾里。新的一天,坎沙又要去听课,又要写上二三十页的练习题,又要学长耳朵发明的拗口瑟兰语,又要在课间上厕所和打水的空余,和去电玩厅通宵、拿手机熬夜的同学扯皮。

让我们暂时调转镜头,往麦格达市的北方去,越过大半个北共治区,来到温亚德的海岸,进入一家滨海的酒店里,去看看两位注定要与陌生的中洲人坎沙·杜拉欣碰面的少年少女——来自朝晟林海的梁人少年、在精灵的家庭里长大的赛瑞斯·文德尔,来自格威兰康曼城的混血少女、生在贫民窟、长在王庭的伊利亚·格林。

十二岁与十七岁,分别是幼稚与成年的界限。隔在他们之间的,不仅是五岁的长幼差距,更是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经历造就的观念,一种难以改变的观念,对世界、对他人…对生命的观念。

通常而言,应当是十七岁的少女,引导十二岁的少年建立正确的人生观念,可惜,班布先生对少女知根知底。他清楚,那温和可亲的笑颜下,是一颗如曾经的自己那般畸形的心。要说纠正这颗心,他本人是有经验的,再不济,找葛瑞昂帮忙也行。不过,如今的班布先生手握原初之岩,现在的葛瑞昂正对着迦罗娜,他们太过忙碌,教导人的任务,还是扔给这理应被教导的少年去做吧。

“不要钱?”临行前,班布先生给少年的拒绝逗笑了,“没钱,你们怎么到共治区?我倒是能送你们过去,可要在那儿吃喝住行,总不能指望天上掉馅饼,睡在下水道和桥洞里吧?”

“不,不,老师,呃,爷爷,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先借给我一点儿钱,”赛尔是忙着摆手,再不敢受老人家的恩惠,“我会还的。你不是给了我那部手机?前行之地…是的,前行之地,你帮我注册了前行之地的…账户,我可以在里面接取任务,赚赏金的,不会愁生活的。”

“哦,我都快忘了这档事了,”班布先生拍拍头,把刚抽出的银行卡放回了钱包,“那她呢?赛尔啊,你这边不领爷爷的心意,那边又要人家白蹭你吃喝,这可不行啊?”

“不会的,格林姐姐?还是…伊利亚姐姐?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坐在窗前的伊利亚回过头,在阳光下微笑:“当然可以。”

“嗯,谢谢。老师,伊利亚姐姐,我的意思是,由我和伊利亚姐姐来个拍档,一起在前行之地接取任务,视情况分取所赚的酬劳,这样,我们就不用劳烦老师你操心了。”

班布先生叼起烟斗,悠悠然吐了嘴雾:“好主意,我没有异议。小姑娘,你呢?”

“我同意,”伊利亚卧在书桌上,露着那墨绿的眸,微笑淡泊如水,“文德尔,你很聪明。”

稍事休息,班布先生退掉了房,给他们备了些行李,挥手唤出金芒,把他们送去了一处灰蒙蒙的戈壁。不远处,一座被风沙吹打到发黄的城市,藏在霸占着平川的工厂烟囱之后,只看着就干燥难耐。在交代完此地位于北共治区与格威兰的边境线后,班布先生瞟了眼含笑如故的少女,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他也是圣恩者,千万留心。”

说完,班布先生消失了。赛尔和伊利亚是一言不发,拉着各自的行李箱,朝城市的方向迈进。走上市区的公路时,伊利亚撑着行李箱的拉杆,驻足歇息,轻启了带笑的唇,问:“为什么拒绝他的好意呢?文德尔小弟弟?”

忽然亲昵起来的称呼,叫赛尔有些发懵。他想了想,还是将欠了班布爷爷多少饭钱房费的事情说明了,苦笑着叹气:“太贵了,太费钱了。班布爷爷不习惯俭省,是不要紧的,可若用在别人身上,就不太合适了。我还小,欠不起这些恩情…就是工作了,恐怕也还不清…”

“文德尔,你很缺钱花吗?”

“嗯…我还在上学,没有工作啊…伊利亚姐姐,我听爷爷说了,你也是一样的,所以,我自作主张…”

“不,你做得很好,”伊利亚捋过精灵式的细辫,拉着行李,继续往前,“没有谁愿意欠别人的情,特别是一个讨厌的人。”

“讨厌?伊利亚姐姐,是和爷爷…”

“走吧,”晨光下,少女回过眸,伸出手,邀请可爱的小弟弟同行,仿若亲切的朋友、没有血缘的姐弟,“文德尔,不要随意打探别人的秘密。如果他们愿意,总归会在恰当的时候点明。”

“嗯,我明白了,谢谢伊利亚姐姐。”

出乎她的预料,少年没有犹豫或害羞,而是牵着她的手,乖巧地随行。而这,也令笑靥如芳的伊利亚·格林多看了矮自己两头的赛瑞斯·文德尔一眼,明白他是真切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