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必须要等杨志平假借他背后那家，与日本外资公司同名的空壳材料公司，与东方日化厂签下这份投资协议后，这个证据链才能完整形成。
否则，如果纪兴国提前将杨家父子检举上告，若是拘留检察超过一个星期拿不到确切的证据，他们还是会被放出来。
纪挽眉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直接一步到位，让杨家父子万劫不复，才精心策划了这盘棋这么久。
在这个计划中，若是杨志平和杨昌华没有那么贪婪，陆陆续续做空和贪污厂里将近百万的资产，然后再反手利用这笔不法资产，妄图侵吞掉整个厂子。
可能，纪挽眉的这个计划也不会成功。
归根究底，还是杨家父子自己走上了这条犯罪的道路，恶有恶果，自寻死路。
和日本外资商代表约定的，签合约的时间就在翌日上午十点。
这天杨志平意气风发，精心装扮，头发喷了摩斯，身上抹了香油，穿一身新买的西装和皮鞋，换了一副新款的细边眼镜，来到签合约的厂区办公楼。
他是打算以这一天作为纪念日，来迎接自己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起点。
同一时间，纪挽眉站在纪兴国的办公室里，透过窗户玻璃，神情慵懒，居高临下俯视着从楼下迈着昂扬步伐朝这边走来的杨志平，眼里流露出云淡风轻的不屑一顾。
狗东西，好好享受你在监狱外面度过的最后一天的空气吧。
过了今天，你就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气了。
几个所谓的日资公司签约代表，就跟在杨志平的后面，一行人朝着办公大楼进来了。
纪挽眉转身，对纪兴国道：“爸，他们来了。”
纪兴国今日亦如是正装打扮，一身服帖的藏青色中山装，胸前的口袋别着一支银色的钢笔。
因为这段时日身体和精神上的持续操心，他瘦了些，微微发福的腹部都平了下去，目光深邃炯炯，这让他看起来比平时随意的穿着看着多了几分沉练和严肃。
“尽管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勾当，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还是有些不愿面对。杨昌华，他做了我十几年的副手，我一直信任他栽培他，最后却是他出卖了厂子。”
纪挽眉走过去，帮父亲整理了一下衣领，道：“爸爸，您不能在最后一刻心慈手软。厂子是您大半辈子的心血，如果您不这么做，它就真的毁了。”
“放心吧，我不会手软的。我只是感叹一下罢了。”纪兴国拍了拍女儿的肩，神色有些感怀，但感怀过后，双眸中凝聚起的却是无比坚毅的信念。
纪兴国转身，提起座机按下外面秘书的接通号码，下达命令：“让参会人员都到会议室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好的，纪厂长。”秘书在那头应道。
“那我过去了。”纪兴国对纪挽眉道，“在这儿等爸爸的好消息吧。”
从最开始，这个计划的设计，就是女儿帮着他在出谋划策，现在，也到了该是他这把老骨头出面上场的时候了。
二十年的同事和并肩作战的同志又如何，既然敢犯下重罪，吸底层工人的血，贪亏国家的公有资产，那就是该惩处的不法分子。
杨昌华如今走到这一步不能回头的路，纪兴国必须亲手清理门户。
来到了会议室后。
以纪兴国为首的东方日化厂代表坐在长会议桌的左边，日资公司的签约代表则坐在右边。
签约的合同和文件份数很多，需要各个部门，法务，财务，审批，最高领导人，多方协同审核，最后都确认无误后，才能签下这个字，盖下这个章。
纪兴国的心情沉重有复杂，扫了坐在旁边的杨昌华一眼，又扫了不远处的杨志平一眼。
这父子俩，眼角眉梢的喜色，溢于言表，几乎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
而纪兴国有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那位说着蹩脚日语的日资签约代表，想到纪挽眉告诉他，这个人应该就是杨志平找来顶替的。
多么胆大包天，目中无人的一处狸猫换太子的勾当，竟然就亲眼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着。
一瞬间，一种荒诞和可笑的念头在纪兴国心里升起。
若不是女儿的提醒，他还真的有可能被杨家父子蒙蔽，如若是那样，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厂里几千工人都会因此受到连累，不仅如此，到时候彻查下来，因为这个决定被牵连的人也不在少数。
就算如今他明知杨家父子在犯法，还是用这种引狼入室的法子将他们绳之以法，很有可能，到时候公检机关审查下来，纪兴国自己本人，身为一厂之长也难逃其咎。
但，纪兴国无所畏惧。
就算到时候他背上一些骂名，使得他清廉正直的一生晚节不保，他也会毫不犹豫以身做饵，引出这最后的重要证据。
想到这里，纪兴国眼神一沉，用口袋中掏出钢笔，拿起被审核过的文件，看了几眼，龙飞凤舞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杨昌华在旁边用余光看到纪兴国毫不犹豫签下的字，嘴角微微浮起一个老奸巨猾的微笑，但仍旧用恭敬的动作等待着，等纪兴国全部签完后，他这个副厂长才能接着签。
等到几份繁琐的文件都确认且签署完毕后。
纪兴国带着自己这边的团队成员站起来，隔着长长的会议桌，与对面的日资工资代表一行人握手示意。
第一批投资款，八十五万，会在签约后的四十八小时内打入东方厂的财务总部账户。
而根据合同，剩下的进口设备和专业技术专家，都会在三个月内抵达东方厂——当然，纪兴国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杨家父子编制的谎言罢了。
纪兴国起身，面无表情甚至是有些神情冷厉地朝着对方点了下头，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此刻，纪兴国的双拳在袖中死死握着。
第一批现金款项就八十五万，还有剩下一家美国资本公司没有签，可见这些年，杨家父子捞了厂里多少油水。
纪兴国恨啊，恨自己被这样一对豺狼父子欺骗蒙蔽了这么久，知道今天才知晓。
这时候的东方厂里，所有人都还不知道，表面上看着，以为最近厂里频频大动作，是和外资企业兼并，且收到了巨额投资，大家很有可能就不用面临被裁员下岗了，全厂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庆祝气氛。
厂里的食堂大楼，和车间大楼，都拉着红色的横幅，上面标写着：热烈欢迎日资企业代表来我厂考察投资！
厂里行道上，三三两两走过的工人们，每个人脸上都是开心的笑容，讨论着这几天厂里吸收外资的大喜事！
然后，这一幕幕，落在纪兴国眼里，却是多么的讽刺。
每一个员工脸上的笑容，都像是响亮打在他脸上的巴掌！
终于，第二天下午。
纪兴国送出一封他亲手写下的检举信，送到了东方厂的上级有关部门和公安检察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