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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淮安,你是一看见这人就傻了吗。

他在心里骂着自己,嘴上应答的还算顺畅。

“就是想给佛君多点一盏,我这种人还供什么灯,供上一万盏也赎不了我的罪。”

点都点上了也不可能扑灭,索性就这么着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叫贺兰鸦听的眉头轻皱。

“——殿下何罪之有?”

何罪?

罪太多了赎不完。

也可以说没有罪,全都是梅淮安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因为他一直难受的理由连说出口都算是可笑的,在这乱世里显得可笑至极。

但他却真真切切的因为这个念头,而彻底告别一个人的夜。

甚至发展到连看见黑暗都会心生恐惧,实在可笑。

所以此刻,贺兰鸦问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好说。

毕竟还不确定这人跟他是不是同路人,他要走的路太难了。

可若是半路分开甚至反目成仇,那他真舍不得啊。

种种情绪积压在一起,梅淮安心头复杂至极,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想到殿外阵阵飘扬的安魂幡,心底又有些期盼升起。

敢问吗...或者试探一下?

“你——”

贺兰鸦垂下眼皮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的开口劝解。

“你认为自己有罪孽,没人能帮的上你,那就告诉佛祖吧,只要你在心底诚心诚意的说,我佛慈悲什么都能听见。”

他劝解的十分熟练,就像是曾在心底劝过自己无数遍。

“......”

这人说的振振有词,就像是个真的和尚,还是那种看透一切的入世圣僧。

太虚伪了,太虚伪了,虚伪得梅淮安有些急躁。

周围一片寂静,他都快感觉不到自己耳朵的存在了。

他偏过头死死盯着自己身前的佛灯,不知道是哪里起了风。

就见灯芯晃一下。

又一下。

再一下。

梅淮安气息微重的呼吸着,心说——

求神拜佛便能高枕无忧了?

贺兰鸦,你故作无知当傻子,还想拽我跟你一起当傻子。

你明明有实力有头脑,却只守着渭北这片土地,短暂的安定算什么安定!

明明你也想的,你在心里想过无数次,否则殿外何至于挂满安魂幡!

他忙吸了一口气掩盖情绪,却连鼻尖都气的酸凉酸凉的。

紧跟着就低头快速眨了几下眼皮,死也得把泪光压回去。

人说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可他今日就想试一试!

他想跟这个人一路同行,从知道这人吃斋念佛起,这个念头就已经在脑海中生根了!

过了许久,他才嗓音有些哑的问,问一小句停一下。

“听见了能理会吗,理会了能不能眷顾,贺兰鸦,我原先没有拜过的,可我如今没有办法,只能来拜。”

嘴里说着没办法,却连尊称都没喊。

贺兰鸦听着这道并不明显的哽嗓,恍惚间从中听出几分委屈来。

愣怔片刻,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淡定回话。

“你若有诚心佛祖就会眷顾你,我佛宽大为怀。”

“可我不知道佛祖灵不灵!”

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句句虚伪。

梅淮安情绪愈加燥恹,心底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架势。

他转头看向贺兰鸦,不等对方反驳就一字一句的问出口了。

“你拜了这么多年,灵吗?可能睡好一个安稳觉?”

“......”

这话问的可真是一针见血。

贺兰鸦沉了脸色,没有回答。

为了渭北的安定,他强行克制着要沸腾的热血,死死克制!

可似是被人感染了什么,他拿起金铜枝子拨了拨灯芯,动作有些仓促。

险些把灯芯拨灭!

梅淮安也没催促他回答,但看着对方拨灯芯的仓促动作,心底安稳了些。

他问他一句何罪之有,他就还他一句拜了有什么用。

这种看着有人跟自己一样饱受煎熬的感觉,心底是能有几分安慰的。

毕竟——

有雄心壮志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贺兰鸦!

过了好久好久,身边的人似乎是在考虑继续伪装,还是...剖白真心。

梅淮安就静静的等,垂眼望着面前可笑的佛灯。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贺兰鸦轻笑了一声。

并非往日里那种纯澈空灵的沉稳嗓音,这回夹带着几分真性情了。

笑的邪魅凶狠!

不等梅淮安感受到头皮发麻的凉意,对方就回答了他的问题。

寂静的佛堂内室里,贺兰鸦嗓音幽幽,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灵,便不拜了。”

他在对方的试探里,终究还是说了实话!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都被身边这人一眼看透了。

一向都是他剖析别人,今日反被人剖析。

这种感觉除了愤怒,还夹杂了些令他无所适从的压迫感。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惊叹——

原来世间还有跟他一样的人,梅淮安就是跟他一样的人。

这个发现让贺兰鸦喜不自胜,可紧跟着又望而却步。

就像发现一朵十分得心意的花,可这朵花长在悬崖峭壁的顶端。

他动身去摘?

要么花落悬崖,要么他落悬崖,又或是...双双粉身碎骨!

就在两人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梅淮安突然开口道歉了。

“对不起。”

他只是想跟贺兰鸦坦诚相待,不要虚伪,不要装模作样。

他没想这么逼他,可是自己心底的恶燥实在忍不住。

尤其是坐进这个佛堂里,听见这人一句句虚伪的话。

这人躲了这么多年,他要告诉对方虽然很艰难但一定要去做。

因为这是他待在乱世里的唯一执念。

不,分明是他们两个人的执念!

“......”

贺兰鸦垂着眼不理会,对这声道歉充耳不闻。

梅淮安就接着说,把话摊开了说。

就像是只刺猬在人面前翻转了身子,把自己最柔软的肚皮露给人看。

力求打消对方的疏离和防备,能像自己一样坦诚。

“我的罪你说不知从何而来,那我今夜便亲口告诉你。”

他的嗓音在殿中响起,低沉到了极致。

“我是个亡国太子,身上背负着许许多多将士的亡魂,甚至我未来还要亲手屠杀许多人,你知道的,这条路我一定要走。”

“可是贺兰鸦...你知不知道我从前没杀过人,连鸡都没杀过。”

他嗓音有些抖,这是头一回在人前提起那一夜的感受。

“逃来你天水关那一夜,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慌多怕多疯狂,我当时恨不得...连我自己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