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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绛在竹筏子上昏厥过去,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如今龙城里不仅需要大量的药材,连随行医师人手都严重紧缺。

蒋名义拜托燕凉竹照顾他们将军,他得快些统计出城中需要的物品,写信告知佛君添补。

此刻城里城外一团乱,还要派兵巡视周围,清剿流窜在附近的燕兵。

燕凉竹看着如此忙乱的架势自然不会推诿,去厨房拿了吃食端去贺绛房间。

他进门的时候,正碰上一位走出来的医师。

“先生,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哦,燕公子。”医师拱手,“将军臂膀有三处刀伤是前几天的,而今遇水又发,左腿一处刀伤较重,不过也都没伤及筋骨......”

“这会儿高热已经退了不少,安稳养着过些日子就好了,将军年轻体壮,不必担忧。”

“......”

呼。

燕凉竹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侧身让白胡子医师离开。

他端着饭菜进去的时候,房间里的人刚换过伤药正一点点抬着胳膊穿衣裳。

深蓝色被褥的床榻上,身形高大的男子赤裸着上身,一边裤腿卷到膝盖处,蓬勃肌肉在午后阳光下肉眼能瞧见脉络走势。

胳膊和小腿都缠着一圈圈的纱布,屋子里泛着水腥味儿和清苦药香。

“你别乱动,我帮你。”

燕凉竹看了一眼床榻里的状况,急忙加快脚步走到床边把饭菜放下。

贺绛看见来人是谁,光着身子有些不好意思:“不用,我自己能穿,就这点小伤.....”

“我来吧。”燕凉竹没多说什么。

他站在床边小心翼翼抬着贺绛胳膊,稍稍举高,又把人怀里窝成一团的黑色里衣扯平整,慢慢套在胳膊上。

离得近,贺绛能闻见这人身上花香味儿浴液的味道,不自然的转开脸。

如果没从医师嘴里知道刘老将军刚刚过世的消息,他兴许能起些旁的心思,但此刻是半分心情都没有。

燕凉竹一边给人系衣绳,一边打量着贺绛的状态。

昏厥后进了府邸被医师灌了两碗退热的汤药,又清理包扎了伤口。

这会儿看着气色是好些了,却愁眉耷眼更甚。

燕凉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那位老将军上午过世了,外面将士们的哭嚎声到现在都没停下。

“老头儿。”

贺绛红着眼圈望向窗外喃喃喊。

城官的府邸地势高,但院子里的水都还能没过脚背。

伴随着兵将们走动脚步声,哭嚎抽泣一阵阵的传到房间里来。

燕凉竹帮人把里衣穿好了,转身到窗台边关上窗户,哭声就小了些。

贺绛情绪低沉的躺坐在床榻里,身后靠着两只蓝白锦缎的软高枕。

“吃些东西吧,先把身体养好。”燕凉竹说,“佛君那边也来信问过你,叫你好好养伤,老将军戎马一生走的轰轰烈烈,没遗憾了。”

他端起床边的汤粥搅了搅,粥是刚生火熬出来的,还很烫。

害死刘老将军的那个将领当场就被斩于马下,比老将军更早一步魂入黄泉。

贺绛面庞灰暗无光,眼眶发红看着坐在床边的人。

声量很低的呢喃着——

“....兄长被中州抓走了以后,就没人管我。”

“父君不喜欢我,母亲病故,我一个人在望京城里过的像个野孩子。”

“只有老头儿待我好,我这一身武功都是他教的,兄长走了以后,我多半时间都是在他将军府里住着.....”

他断断续续的说,想起什么说什么。

“八岁那年除夕夜,大雪封城,家家户户都团圆欢庆,我一个人缩在兄长的床上抱着被子掉眼泪。”

“雪天路滑,骑不成马了,老头儿冒着风雪走了几条街来我府上,站院子里问我怎么不去他家吃饭。”

“他叫人包了我爱吃的藕丁肉馅儿饺子,都下锅煮着了。”

“我隔着窗户喊说我不去,我又不是你家的孩子,谁家孩子不在自己家过年,叫人笑话。”

“他淋着雪挺着腰板在院儿里骂人,说九公子就在他将军府里过年,主君不高兴叫主君亲自来将军府把儿子带走。”

“骂的劝我别去他家过年的几个下人,都不敢吭声了。”

“其实父君哪会管我在哪儿过年,宫里热热闹闹的除夕夜宴.....都没人叫我去。”

“他进屋里踢我屁股喊我起来,我犯倔踢着腿就不跟他回家,他拿被子包着我,扛到肩上就往外走。”

“那夜风雪真大啊,我缩在被子里被他扛着走在街上,瞧见冰雹子往他后背上打,噼里啪啦的响。”

“那时候他才四十多岁,胡子没有全白,背也没塌。”

“我还记得到了将军府,老夫人抹着眼泪给我捂手,我们围在火炉边上吃饺子.....”

“发压岁钱的时候,我手都伸出去了,老夫人为难的摇摇头说于礼不合,他们是下臣,不敢给我发压岁钱。”

“后来我快睡着的时候,老头儿装着起夜,披着衣裳跟做贼似的往我怀里塞红包。”

“他以为我睡着了,站床边念叨.....小阿九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他一手的茧子,弯腰给我擦眼泪的时候刮的脸疼。”

“......”

“这些年他的胡子越来越白了,腰也弯了,可我总觉得他还能管我好多年。”

“燕凉竹你知不知道,全军上下谁都不敢往我身上打,可我只要犯错,他就会拿军棍抽我。”

“除了兄长,只有他管我。”

“我还想叫他抽我棍子,疼也不生他的气。”

“......”

“可是他走了,这回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贺绛拿手臂挡着脸,闷闷的哽了几声。

燕凉竹坐在床边转头看他,一向生龙活虎的人此刻模样任谁看了都心酸。

几乎是没有犹豫,他把碗搁下倾身坐过去。

伸手揽着贺绛脖子往他肩上放,又很轻的拍拍怀里人后背,嗓音也一贯轻柔:“贺绛,不要哭了。”

“......”

贺绛愣了一下,突然眼泪流的更凶!

他用力回抱住燕凉竹的腰,脑袋压在清瘦的肩膀上哽咽出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