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下着雨,下午的时候,赖夫之还是带着几个公司经理和基层社主任出席了王廷英的葬礼,司仪先生高声喊叫着:“王老先生儿子,孝子王满林所在单位领导赖夫之等一行十七人,过府吊唁,表达最沉痛的追思,送王老先生最后一程,孝子侍立两旁,贵宾前排站立,吊唁王老先生仪式,正式开始,起哀乐,鸣炮……”
赖夫之低着头,却在不时地左右观望着,外面站着的几个穿重孝的孝子,他都认识,王满囤、王满仓、王满林,还有一个,精神有点恍惚的,应该是王满当,而棺材旁边坐着的那个白发老者,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王满顺了,看来,他已经不能站立迎客了,其他一群穿蓝色孝衣的,一大群,他也认识不少,竟然还有一大群穿红孝的,赖夫之感叹着这个家庭的子孙兴旺。
而赖夫之没有注意到,并没有戴孝的陈忠实和黄青良却已经在厢房的窗户后,看着自己了。而作为王家长门的大孙女女婿,程文彬也只是象征性地叠了个红布巾,插在了上衣布袋处,以示自己这个半大老头,也是重孙子辈的。因而,他在这儿照顾着陈忠实等贵宾,也是合适的。
“忠实爷,这家伙,在你走后,可没少干坏事,整个田县供销社,快被他给搞呼啦了,报纸上还说他是改革标兵呢,这样的标兵,不要也罢。就是他,把干得好好的渠凤,给无缘无故地免职了的,免了还不算,还让凤担亏损的账,什么人吗?”程文彬终于逮着了机会,给陈忠实和黄青良介绍着。
其实,陈忠实在寨上,认识的人,甚至比黄青良都多,更知道其中的人情世故,远近亲疏。黄青良是从小就离开家的,而他,可是在这儿下放劳动了整整四年的。对于这个程文彬,他也是早就认识的,荣老大家的大女婿,当年可是个名人,在东院王家,那可是个领头羊。
陈忠实哼了一声,没有吭声,黄青良却笑着对程文彬说道:“文彬,我不是记得,你在浊岐供销社干采购员吗?怎么跑到二海个体煤矿上去了,是不是也下岗失业了啊?”
程文彬一听,终于有人问起自己的事儿来了,这才说道:“那可不是,是他姓赖的,把一个好好的浊岐供销社给搞完蛋了,他倒好,落着了一大笔钱,还把人家王振刚、刘明湘给判了刑,我们这些人也就下了岗。老姑爷,其实,我还是想干供销社,我对那行业有感情,可是,这个姓赖的,把持着县联社,咱家的人,都被他踢出来了,先是张俊,后是北旺,这一回又轮到渠凤,要不是俺满林爷老实,恐怕也早被他踢出局了。”
程文彬和黄青良说着话,陈忠实并没有吱声。黄青良当然也没有想到,程文彬说这话,是有意让陈忠实听的,而自己一个离休干部,和家里人说话,也就方便得多了,他根本就没有去关注陈忠实的脸色,而是继续问了一句:“我前几天回来时,见街上又开了一家社员股金服务部,好像是后街松论家那个儿媳妇在那儿主持剪彩呢,对了,还有这位赖夫之,和阿镇街上那个姓皮的,好像是皮洞之他兄弟吧?文彬,你们这样让老百姓存钱,咋管理的啊?这还不是和银行对着干吗?我总觉得,不大对劲,我听老苏,还有你三爷说过,钱这东西,不是越多越好的,也就像人吃饭,略略忍点饥,才是最佳健康,吃多了,发不了胖,便会发暄、发虚的,还说,有可能会形成泡沫的。”
程文彬越听越满意,不仅黄青良问着自己有关供销社的事,而且还问到了自己的心窝子里,更问到了赖夫之的病根上,于是,略带气愤地说道:“姑爷,你说得太对了,那天开业,就是他们几个去剪的彩,姓赖的还假惺惺地通知渠凤过去,渠凤说了句:“那是颗炸弹,躲还躲不及呢,我为什么去抱它。渠凤说的,我不知道是指社员股金,还是姓赖的本人。”
陈忠实终于说了一句:“都是!”
几个人说着闲话的时候,赖夫之几个人,已经举行完了所有仪式,还和王满顺握了握手,喊了声“老领导”,这才向外走去。黄青良笑了起来,说道:“文彬,看来,你对你们这位领导意见不小啊,也不出去送送人家?”
程文彬也笑了,说道:“他,确实是赖主任,是赖在位上不走的主任,县委已经任命新主任来好长时间了,他一直霸占着位置,不给人家交权,还排挤人家,嘿,这样的领导,反正我不待见。你孩子本事不大,可是非观念还是有的嘛。”
外面的雨,时下时停,春天里的寒冷,也多让人难受。陈忠实又和苏子莲说了一会话,要走了。田桂香也早已给陈忠实装上些绿豆丸子,豆瓣、干菜、杂面之类的东西,整整两大袋子,苏文娟、黄青平,又给他从大棚里摘了些新鲜的蔬菜,放到了后备箱内。陈忠实和她们开着玩笑,说道:“怪不得你们两个不回城里去呢,在家多好,空气好,吃得也新鲜,还让桂香当丫鬟伺候着你们,等过两年,我退休了,也非搬回来住不行。”说着,又看了田桂香一眼,说道:“桂香,这一回,你可是又要赔本了,俺两口子,就是给咱娘买了一身衣裳,你给我这一车厢东西,这生意,能做,下星期,我还回来。”
众人说笑着,陈忠实正要上车,又看到程文彬领着一群人进了王满林家,王满仓小声说道:“这个,就是过了年后,县社新去的新主任,叫齐大国的,是个转业军人。”陈忠实没有说话。黄青良倒是不满地说道:“一个单位,出门参加个葬礼,也尿不到一个壶里,说明,两个人,都不咋的。”
陈忠实笑了笑,对黄青良说了句:“那是辰昌和全旺的事,你啊,一个离休了的老同志,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对了,老成安排那事,可不敢把我和你弟妹忘记了啊。我是咱这一边的亲戚,呵呵,我是大妮他伯、是小乾他姥爷,小闻是他姥姥,就这样介绍,啊。”说完,挥了挥手,又看了苏子莲一眼,上车,走了。
苏子莲看到了陈忠实眼里的泪光,也挥了挥手,回头对她的儿孙们说:“都去守孝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