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看着莫娜那副努力维持“伟大占星术士”威严,却又因窘迫而略显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心中不禁莞尔。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散氤氲的热气,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说起来,莫娜。你一直提到你的师父和魔女会的‘前辈姐姐’们,未来你也会正式加入她们吗?”
他顿了顿,话语里带上几分真诚的关切,眼神却藏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毕竟,你总是这样……为了追求真理不顾一切。虽然很令人敬佩,但作为朋友,我和派蒙还是会忍不住担心啊。”
“没错没错!派蒙已经能想象到了!”
不等莫娜回答,派蒙就像找到了绝佳的吓人机会,立刻压低了声音,绕着莫娜的背后幽幽地飘来飘去,用一种讲述鬼故事的语调夸张地描述着:
“未来的某一天,伟大的占星术士莫娜因为过于沉迷于观测星空,忘记了吃饭,结果饿晕在堆满了深奥典籍的房间里……几天之后,当有人终于发现时,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可能就是那些她还没来得及拿去冒险家协会换摩拉的研究手稿了!”
“哎呀——!你们两个真是够了!”
莫娜终于忍无可忍,像只被惹恼的猫一样炸了毛,她胡乱地挥舞着双手,试图把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派蒙赶走。
“你们就不能盼我点好吗?我怎么可能那么凄惨!”
“哼,凡人的短浅目光……你们懂什么!”
她重新在坐垫上坐好,虽然脸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但她还是努力挺直了脊背,摆出占星术士的专业姿态,义正辞严地反驳道:“占星术士的道路本就与清贫和孤高为伴!这是为了保持感知的纯粹,不被世俗的欲望所蒙蔽!至于饿肚子……咳,那、那只是探求真理之路上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
“可是饿肚子就没办法思考了呀!”派蒙飞到空的身旁,振振有词地反驳。
“再说了,要是加入了魔女会,她们应该会管饭的吧?听上去就像个很厉害的组织,总不会让成员饿肚子的,对不对,空?”
“嗯……派蒙说的也有道理。”
空忍着笑,点了点头,随即用温和的目光看向莫娜,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不过,莫娜,无论你将来做什么选择,我们都会支持你。只是希望你……至少要好好吃饭。真理很重要,但你的身体也同样重要。”
这句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玩笑意味的关心,让莫娜准备好的一大串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愣住了,看着空清澈真挚的眼眸,心中那点因被调侃而生出的恼怒,像是被温暖的流水悄然冲刷干净,只余下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和慌乱。
“我、我知道了!啰嗦!”
莫娜猛地将头转向一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声音也比刚才小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种事不用你们来提醒!我、我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
她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泛红的耳根,口中还在小声地嘟囔着:“真是的……净说些多余的话……”
在交谈的空隙间,那片刻的安静让空的视线得以在房间里游走。
他很快便被角落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了——那是一个足有半人高的麻布袋子,材质有些透光,能隐约看到里面装满了某种金黄色的、圆饼状的食物。
那东西空认得。是“猎鹿人”餐厅在制作蒙德土豆饼时,用剩下的边角料压制、油炸而成的一种廉价小吃,为了增加风味和热量,中间还抹了一层厚厚的、甜得发腻的豆泥。是手头拮据的冒险家偶尔用来果腹,却绝不会连续吃的东西。
“那个是……?”空指了指那个巨大的袋子,好奇地问道。
莫娜的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移去,当她看到那袋花费了她全部积蓄买来的“一个月口粮”时,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但那份窘迫只持续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反而用一种豁出去的、近乎大大咧咧的语气承认了:
“哦,那个啊……是我的应急食品。”她撇了撇嘴,神情混杂着一丝自嘲与无奈,“前几天,我把身上剩下的所有摩拉都换成了那个。当时想着,猎鹿人的莎拉小姐给了我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这么一大袋,味道虽然单调了点,但胜在量大管饱,撑到下个月《蒸汽鸟报》的稿费发下来,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说到这里,她脸上那“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垮了下来,变成了一种不堪回首的痛苦。
“但是我错了。”莫娜扶住额头,语气沉痛。
“我高估了自己对单一食物的忍耐力,也严重低估了这种廉价甜食的威力。仅仅吃了三天……不,严格来说是七顿,我现在光是闻到空气里残留的那股甜味,就感觉胃里在翻江倒海。除非有人拿水占盘逼着我,否则我大概是再也咽不下去了。”
“哇,这么多!竟然全都是这个!”派蒙已经好奇地飞到了袋子旁边,小鼻子凑近闻了闻,立刻嫌弃地向后飘开,“唔……光是闻着就觉得好甜好腻啊!莫娜,你竟然能连续吃三天,我都觉得你很厉害了!”
空看着莫娜那副“英勇就义”般的表情,再看看那袋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口粮”,心中既觉得好笑,又感到一阵心疼。
他完全能想象,这位伟大的占星术士是如何在花光所有钱后,精打细算地为自己规划好了未来一个月的“生存方案”,却在第一步就惨遭滑铁卢。
空的思维跳跃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位时常身无分文的朋友。
“说起来,我有个问题,”他看向莫娜,语气中带着几分纯粹的好奇,“为什么不试着……从你师父那里多‘爆’点摩拉呢?”
他特意用了“爆”这个词,脑海里浮现出钟离先生的身影。那位往生堂的客卿,明明总说自己没钱,却总能在关键时刻,通过某些“朋友的馈赠”或“组织的赞助”,不动声色地解决财务问题,整个过程优雅得体,丝毫没动用超出凡俗的力量。
“对啊对啊!”派蒙立刻来了精神,在空中转了一圈,附和道,“你的师父不是魔女会的大人物吗?听上去就超有钱的!随便从手指缝里漏一点点出来,就够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了吧!”
这个问题,仿佛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莫娜最敏感、也最骄傲的神经。
她那双蔚蓝的眼眸瞬间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紧接着,一股混杂着惊愕与“你们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的愤慨油然而生。
“你们在说什么胡话!”莫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猛地从坐垫上挺直了身体,双手叉腰,摆出了一副要和人辩论三百回合的架势。
“向师父讨要摩拉?那和乞讨有什么区别!我,伟大的占星术士莫娜,是凭借自己的知识与智慧立足于世的!我的占卜和学识本身就是财富,怎么能用那种……那种嗟来之食玷污!”
她越说越激动,脸颊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着红光。
“再说了,你们以为那个老太婆是什么慷慨的人吗?”她一提到师父,就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带点叛逆的称呼。
“我敢保证,如果我真的写信向她哭穷,她寄回来的包裹里,绝对不会是一袋摩拉,而是一本她亲笔撰写的、厚得能砸死人的《论清贫对观测星空纯净度的正面影响》,并且还会要求我支付昂贵的邮费!”
空和派蒙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不禁莞尔。
“我的师父,她信奉的是最严苛的试炼。”莫娜的语气稍稍平复,但眼神中的骄傲却愈发坚定,“她认为,对物质的过度依赖会蒙蔽占星术士的双眼,让我们看不清命运星辰的真实轨迹。所以,‘贫穷’本身就是我修行的一部分,是她给予我的、通往更高深真理的考验!”
她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仿佛此刻“穷”不是一种窘境,而是一枚闪闪发光的荣誉勋章。
“所以说,”她做出了最后的总结,目光扫过空和派蒙,带着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优越感。
“不是我弄不到摩拉,而是我为了追求‘真理’,主动选择了这条孤高而清贫的道路。你们懂了吗?”
派蒙歪着小脑袋,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她小声对空嘀咕道:“虽然听不太懂,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所以,饿肚子也是修行的一环吗?”
空则是无奈地笑了笑。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对于莫娜而言,这并非能力问题,而是原则问题。
她的骄傲和她对占星术的信仰,构建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让她绝不会向任何人——尤其是她的师父——低下头颅索取物质上的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