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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过后,天气热得像是下了火。

秦朝的关中地区降雨量丰沛,更加适合农作物种植和人类的生存。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夏日潮湿闷热的天气,简直逼得人出不了门。

陈庆为了筹办公私合营大会,每天忙里忙外,经常汗流浃背地躲进马车里抱着冰桶苟延残喘。

“大人,抓到了!”

“这回抓到条大鱼!”

田舟好像是在冶铁工坊点出了耐热抗性,除了前两天身体略感不适之外,休息了一天一夜后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即使顶着毒辣的太阳依然跑得飞快,眼中满是激动的神采。

“不吃鱼了。”

“什么鱼我也吃不下。”

陈庆趴在冰桶上,贪婪地呼吸着氤氲的凉气。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田师兄,你先进来,把门帘合上。”

田舟应了一声,动作矫健地钻入车厢。

浓重的汗味充斥着狭小的空间,陈庆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身子。

可转念一想,下属们都在顶着高温累死累活地卖力,他身为上官却在抱着冰桶躲懒,还嫌弃人家身上的汗味,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田师兄,你跑去河边游水了?”

“抓到条什么鱼啊?”

陈庆无精打采地问道。

“大人,售卖精铁矿的那伙人被抓住了!”

“我说怎么好久都没见到他们,这回竟然足足带来了三千多斤矿石,二十几个人,还买了两头骡马当脚力。”

“冶铁司早有准备,没走脱了一个。”

“不过他们定然还有同党。”

“依下官猜测,总数应该不下五六十人。”

田舟十分肯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呦呵。”

“这才多少时日,已经开始做大做强啦?”

“本官要是不逮到他们,还想开个冶铁司分司是怎么着。”

陈庆笑道:“敢在京畿之地大张旗鼓的盗采矿藏,胆子比我可肥多了。”

“我倒要看看是哪方豪杰敢如此张狂。”

“咱们……算了,走着去吧。”

车厢里确实凉爽没错,但味儿太大,冲鼻子。

陈庆又不好意思说,只能选择下车徒步而行。

“拿着。”

他从座位边翻出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大一小两副墨镜。

“这是……”

田舟没见过墨镜,但是从上面镶嵌的镜片猜出与视物有关。

“出门的时候带上,省得阳光晃眼。”

陈庆娴熟地把墨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眼前瞬间变成了墨绿的颜色。

玻璃坊产出的次品,送去研磨成镜片,再加上巧手工匠打造的景况,一副全手工墨镜就做成了。

“多谢大人。”

田舟戴上试了试,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瞎子一样,伸出手在眼前摸索着才敢迈开腿。

“往下压一点不就行了。”

陈庆伸手按了按他镜框中间的位置。

“原来如此。”

田舟的眼眸上下翻动,新奇地打量着镜片内外迥异的景象。

“大人,这东西好。”

“刚出炉的铁水炽热刺目,若是戴上它一定好受多了。”

陈庆哂笑道:“你说的没错,但这一副墨镜够买大几百斤铁料了。等回头让老鹿想办法降低成本,以后再说吧。”

田舟心中一惊。

别说是保护工匠的眼睛,就算把他们论斤卖了也值不了几百斤铁料。

“快走呀。”

“再站一会儿被晒秃噜皮了。”

陈庆健步而行,在前方冲着他招手。

“哦。”

田舟小心地把墨镜收好,这才赶忙追了上去。

——

城关之外,渭河水边。

郁郁葱葱的树木都被毒辣的烈日晒得蔫头耷脑。

一处宽敞的空地被简陋的栅栏围了起来,从敞开的大门望去,里面堆积着一座座铁砂、矿石形成的小山。

车马川流不息,将民间收购来的原料运输回冶铁司,再把钱粮送进这里的库房。

类似的收矿站星罗棋布,总共设置了数十家。

无论是前来卖铁砂的黔首百姓,还是赶着驽马的车夫,路过门口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望向绑在木栅栏上的一大排人。

他们被毒辣的阳光晒得抬不起头,脸上或是麻木、或是恍惚,亦或是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站好了!”

“半死不活的给谁看呢!”

看守的士兵坐在凉棚下,抖动鞭子一甩,厉声呵斥。

这伙被捆缚在栅栏上的罪人立刻抬起了头,勉强打起精神,直面着烈日的炙烤。

“就是他们吧?”

田舟半路摘了一支荷叶,给陈庆撑在脑袋上遮阳。

饶是如此,也把他热得够呛。

二人抵达这处收矿站的时候,在门口驻足打量。

“田少府。”

“陈府令。”

院子里的凉棚下哗啦啦涌出一大堆人。

田舟比较好认,再一看他给人撑着荷叶伞,立刻就知道来的是内务府的一把手——帝婿陈庆。

“谁让你们把人捆在外面晒的?”

“晒坏了怎么办?”

“牛马市里的奴隶如今价格都翻倍了,晒死一个从你们的薪俸里扣,听见了没有?”

陈庆不悦地训斥道。

“大人息怒,小的这就把他们放下来。”

“快快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解开。”

收矿站的小头目立刻吩咐手下开始行动。

待麻绳的束缚解开后,有些人支撑不住,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

小头目生怕上官怪罪,急忙让人打来凉水,又是泼又是灌,好不容易才把昏厥过去的人唤醒。

“大人,小的并未行偷盗矿藏之事。”

“那些矿石都是山涧里捡来的呀!”

一名黑瘦精干,头发花白的老者蹒跚前行,扑通跪倒在地上。

“大人饶命,我等不要钱了。”

“求您念在我等初犯的份上,饶恕小的吧。”

又一人跪倒在同伴身边。

接着凡是能爬起来的,互相搀扶着跪倒了一地。

陈庆心情复杂,想笑又笑不出来。

铁矿石哪有那么容易捡?

真要随随便便在山上一捡就是几千斤,谁还去耕田做工?

“尔等来自何处?”

陈庆听着这些人的口音并非关中人士,好奇地问了一嘴。

“我等……”

带头的两名老者年纪较大,一人驼背,一人跛腿,皆是饱经风霜的老农模样,与‘豪杰’相去甚远。

说是老者,但陈庆猜测他们顶多四十出头。

当然在大秦这实打实爷爷辈的老年人了。

“小的是上党郡泽州人士。”

“小人也是。”

“小的是……”

口音是瞒不住人的,他们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来历。

陈庆更觉得奇怪了:“你们不在家乡耕种劳作,跑到京畿来干什么?”

驼背的老者满脸苦涩:“大人,去年泽州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若是在家乡种地能得活,我等岂会铤而走险……出来谋一条活路。”

陈庆脸上臊得慌。

真特么是好日子过惯了,脱离人民群众了!

“老丈,咸阳百姓皆在河边以磁石吸取铁砂,官府并无禁止。”

“尔等为何要多费周折,去山中开采……捡铁矿?”

陈庆俯身问道。

“大人,您也说了,我等并非京畿人士。”

“这河边吸来的铁砂,也不是想拿走就能拿走,想卖给谁就卖给谁的。”

驼背老者说话支支吾吾的,显然有难言之隐。

“我等最终所获,不过别人的三成。”

“去了每日的花销,连果腹之粮都买不来。”

“这铁砂别人吸的,我等吸不得呀!”

他哽咽着叩头在地,祈求怜悯。

陈庆脸色阴沉,盯着对方伤痕累累,布满疤茧的双手上。

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冒出一句话:如果勤劳能致富,这应该是世界首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