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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其他类型 > 琴魄 > 安足十一 广陵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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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却已经年过五旬了。”钟会含笑垂眼,略一俯身压低了声调,“将军,此祸不除,贻害无穷呐。”

“这种紧要关头,您可千万别迟疑——”

“可是那嵇叔夜的确是个少见的贤才,”司马昭犹犹豫豫,“我若就这般草率地杀了他……”

“当年的华士和少正卯也都是难得的贤才。”钟会面不改色,“可姜太公和孔夫子,不还是忍痛杀了他们?”

“这种人,虽有真才实学,却不敬君王、不守法纪,不听调令——留着他们只会动乱人心,如此贤才,便是圣人见了也会毫不心慈手软地将他们除去,您又何必这般畏首畏尾?”

司马昭听罢倏然抬眼,我在他瞳中清楚地看到了三分动摇。

“将军,下官言尽于此,具体该如何处置,自然还是要看您的意思——臣下今日便先告辞了。”钟会瞅见司马昭骤变的表情,心知自己此行的目的至此已然达到,遂不紧不慢地与司马昭拱手告了辞。

我见状忙不迭扑着翅膀追上了钟会的步伐,并趁他不备麻利地扒上了他的衣袖。

出了大将军府的钟会登上马车,一早便候在那车内的门客见此微微敛下了眉眼:“先生今日所图之事,可曾成了?”

“自然是成了的。”钟会气定神闲,那门客听罢却不由绷紧了唇角,良久方轻轻开了口:“先生,恕小人尚有一事不明——”

钟会眼皮微抬:“讲。”

“那嵇中散着实是个贤士,向来颇得民心,您若劝大将军下令杀了他,岂不是要让大将军与天下清流士子为敌?”门客面露踟蹰之色,“况且……一个不入仕的嵇康,原也耽误不了您什么。”

“您为何还——”

“因为,我就是要让大将军与天下清流士子为敌,要他尽失人心。”钟会冷笑,“我欲除司马逆贼,若不杀嵇康,又怎能逼着司马昭与那些寒门士子对立?”

“何况,贱民本就该待在他们贱民该去的地方——他嵇康不过是一家世平平的山野莽夫,又凭什么与我等世家大族,同朝共事?”

可恶啊!都啥年代了还搁那掰扯门第之见呢?

而且人嵇康娶的可是长乐亭主,正八经的曹魏皇族之后,人家亭主还是君呢,我也没见你对人家有多尊敬啊!!

就你清高,你拿我偶像的命挑士子对立!

我被钟会这话气了个半死,当即嗡嗡着奔向他的喉咙,我本想干脆一口给他咬死,孰料不待我找准该在何处下口,钟会那该死的小人便先发现了我的踪迹。

“哪来的蚊子。”钟会蹙眉,一巴掌毫不犹豫地拍上我的脑袋,我躲闪不及,当场一命呜呼——

这次醒来,我惊喜地发现我终于不再是什么可恶又可恨的苍蝇蚊子了。

我变成了一只山雀,曾经数次把我(苍蝇体)吞入腹中的那种长尾巴的山雀。

呜呜,感谢上天,我总算不用再过那种东躲xZ的日子了。

我高兴万般地搓着眼睛嘤嘤假哭,但很快我就再高兴不起来了。

我发现我所站的那棵树斜下方不远处就是刑场,彼时刑场外三千名太学生早已自发叩在场外为嵇康请命,刑场内的嵇康与吕安两人亦已然被人押上了断头台。

“我等愿为嵇先生请命,请大将军重判此案!”

“我等愿拜嵇先生为师,请大将军饶恕先生一回——”

“请大将军三思!”

三千士子齐声呼喝,那场景又何等的震撼!

然而这般撼动人心的景象,却仍旧没能救下嵇康的性命,司马昭听闻此事,竟只觉着一切果真如钟会所言——

嵇康不除,必成祸患。

他如是想着,浑然不曾顾念那刑场外叩着的三千士子。

此刻离着行刑尚有些时间,嵇康举目望着那天上日色,笑着与兄长要来了他平日常弹的那张琴。

我知道,他要弹那世间最后一曲《广陵》了。

我的眼眶不受控地泛了酸,下一瞬那乐声乍起,慷慨激昂如金戈相鸣——

《广陵》本就是千万首古曲中唯一的杀伐之乐,今日的嵇康为人构陷,即将遇害,奏起琴来那胸中的激愤自比之以往更甚!

我听着那琴声内的勃然之意,神情有着一瞬的恍惚——也许景虚将我送来这里,自始至终就只是为了让我亲耳听到嵇康临死前所奏的这一曲《广陵散》。

嵇康与荣德、文姬她们不同,他是我最喜欢的琴家,同样也是我最欣赏的文士。

在入得景虚之前,我便已能将他的生平背得熟烂,我知他的忧思,更知他心中掩藏着的愤怒。

他恨司马氏窃国行径,恨天下礼乐崩坏、道义不存,恨世间一切宵小之徒,恨世无明主而他也非贤臣……

而我,亦恨琴坛中人追名逐利、本末倒置,恨琴坛乌烟瘴气、乱象频生,恨自己明知行中千般弊病,却无能为力。

他因才华与性情为他人忌惮,被人疏远,被人构陷,乃至最后被人害得失了性命。

而我,又何尝不是因着锋芒露得太早太过,而为人中伤污蔑,以致最后早早退出了斫琴一行?

所以,我想我是懂《广陵》的。

我明白那一曲中究竟藏着何等的“怒”意。

只因我心间本也团着这一捧火——

我与嵇康最大的不同,便是我侥幸并未生在一个纷争迭起的乱世,且我不是士子,无需入仕,更不想掺和半点政事。

我所忧的唯那一张瑶琴。

我所怒的唯那一个琴坛。

是以,我的怒火来得不如他猛,不如他烈,也不如他纯粹。

而他这最纯粹的、忧及天下的怒意——

我转眸望向人群中刑场,泪珠失了控似的颗颗滚出眼眶——

“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

收尽了尾音的男人抱着那琴怅然长叹,话毕起身从容踏上了那方断头高台。

秾艳妖冶的赤色眨眼充斥了我整个眼帘,我定定盯着他那人头落地之处,胸中忽又有一种新的情愫,悄然浮现。

只那一线的感觉消逝得委实太快,不待我静下心来细细琢磨,它便已如它来时那般悄悄散了个干净。

周围的景物如烟烬般急速消弭,我清楚,这是景虚即将把我踢出画境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