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76: whether a matter is pleted or not depends on heaven, but whether one has done ones best or not depends on oneself.
海宝儿向武皇全然坦陈真实身份,既非困于绝境、别无他途,亦非心血来潮、率性而为。
盖因他心中早有定数:柳霙阁主的真实面目远非表面所显,而其与当今武皇之间的微妙牵连,也已在君臣二人的深入探析中尘埃落定,得出了确切定论。
“可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呐!”海宝儿转头望向皇宫方向,一声长叹裹挟着万千复杂心绪,徒留未尽悬念——
武王朝的皇子之争,曾在惊天动地的震荡中扭转既定走向,最终却以兵不血刃之态,悄然回归现实的既定脉络。
二、三、四皇子三人,他们的结局固然可悲,于储位之争中折戟沉沙、梦碎当场;却也有幸——至少支持他们的人,暂时性命无虞,不必再深陷夺嫡漩涡。
“接下来,便是门当户对、板甲相击的正面对决了。之前一味敛锋藏芒、被动应招,从这一刻起……”海宝儿话音未落,感知域内骤然泛起一阵森然威压,将他牢牢锁定。他眉峰一凛,沉声喝问:“谁?”
话音未落,那道森然威压便瞬间消隐,唯余空气中一缕似有若无的檀香,萦绕鼻尖不散。
海宝儿抬眸望向宫墙东南角的飞檐,月光下,一道玄色身影轻松静立,腰间墨隐穗子缀着三颗蜜蜡珠,在夜风中轻轻晃荡,漾开细碎的光晕。
“王公既要约见,何必亲自现身?”海宝儿抬手朝那处拱了拱手,声音不高却穿透力十足,“宫墙之下耳目繁杂,不若寻一处僻静之地,容晚辈与您细叙旧情,再谈今日来意。”
他心中清楚,王勄身为武学强者,自远朝堂后便很少再来内廷,今日主动现身皇城根下,必是有远超寻常的要事相商。
檐角的身影轻轻一跃,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自有一股凛然罡气。他上下打量海宝儿片刻,忽然抚掌轻笑:“随我来!”
王勄话音落时,身形已掠出数丈。海宝儿眼底精光一闪,足尖点地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京城的夜色里,掠过鳞次栉比的屋瓦,最终停在城西一座院落前。
推开朽坏的木门,“吱呀”一声的锐响划破夜的沉寂,惊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
王勄抬手拂去供桌上的厚灰,指腹扫过斑驳的木纹,示意海宝儿落座,眼底却藏着几分笑意:“数月未见,你这小子城府见长,武学修为也精进不少,倒是‘王公’二字,喊得比从前生分多了。”
这句似戏非戏的话,却让海宝儿心头猛地一震。他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王勄话锋陡转的话,“你去而又返,可是为了那几位皇子的事?”
这番话,海宝儿并未过多讶异。毕竟他曾在朝堂,纵已致仕,余威犹在,于朝堂诸事洞悉无遗,本就不足为奇。
“王公,您这般着急寻小子前来,可是有要务嘱托?”海宝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敛衽而立,恭谨发问。
他这一问,既是对王勄先前问题的隐晦作答,也顺势道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王勄指节在桌面轻点,节律未绝便倏然顿止,灼灼目光紧锁海宝儿,轻叹一声:“你啊……到底是年轻气盛,仍欠些世事打磨。”
海宝儿垂手而立,指节微蜷,神色却依旧恭谨:“王公洞见深远,眼下诸事暂告段落。只是晚辈尚有不解,您既已解缨归休,何以反倒关切起皇子之争?”
“关心?”王勄蓦地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浸着几分岁月的苍凉,“我守内庭四十春秋,从黄门末吏升至大内总管,从三品地境跃至武坛翘楚,权力场中刀光剑影的更迭,早已看得通透。你竟觉得,你这一搅局,储君之争便能断根?实在是大错特错!”
错了么?
哪里错了,又错在哪里?!
海宝儿心头倏然一沉,纵是被森然威压所慑,面上仍藏着几分不甘,连忙欠身说道:“还望王公点拨指教!晚辈自认步步谨慎,既已断了诸皇子的储君大梦,又未引发朝堂动荡,究竟是何处未能根除祸根?”
王勄眼中稍纵即逝一丝惊异,却未动真怒,只淡淡开口:“罢了,你我相识一场已是缘分,况又格外投缘——你随我来。”
他转身,率先走向院落西侧的柴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竟藏着一间暗室。暗室四壁悬挂着泛黄的舆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武朝各地的驻军分布与宗族势力范围,几处关键节点还贴着褪色的纸条。
“这是……”海宝儿不明所以。
王勄打了个“止”声的手势,指着舆图上一处标有“镇北侯府”的位置,“你只盯着皇子,却忘了他们背后的人。”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又说,“四皇子母族手握北疆三成兵权,你断了他的天梯,镇北侯焦奢离会甘心?还有九皇子母亲和贵妃,你以为她真的毫无根基,仅凭一手医术就能得到陛下青睐,江南士族半数在背后支持,他们若暗中断了漕运,京畿之地不出三月便会粮价飞涨。”
海宝儿瞳孔骤缩,伸手抚过舆图上的朱砂印记,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触感。他此前只想着如何让武皇下定决心,竟小视了皇子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网。
“更要紧的是这个。”王勄从暗室角落的铁盒里取出一封密信,信封上没有落款,只盖着一枚玄铁打造的狼形印章。“三日前,我在城郊截获的。镇北侯已暗中联络西北七部,一旦四皇子身死或彻底失宠,他们便会以‘清君侧’之名起兵!还有已经殒命的二皇子、三皇子,他们哪个人背后没有可靠的支持者……”
海宝儿接过密信,展开的手微微发颤。信中字迹潦草却力道十足,每一句都透着赤裸裸的威胁,末尾还附着西北七部将领的联名画押。他抬头看向王勄,眼中满是震惊:“您既已截获密信,为何不直接呈给陛下?”
“呈上去又如何?”王勄苦笑一声,走到暗室窗边,望着院外沉沉的夜色,“武皇虽值壮年,近年来却愈发忌惮兵权旁落,若知晓镇北侯异动,只会更加猜忌宗室勋贵。到时候不是兵戎相见,便是大肆清洗,无论哪一种,受损的都是武朝根基。”
海宝儿沉默良久,忽然躬身行了一礼:“晚辈目光短浅,险些酿成大错。还请王公示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王勄旋身转定,目光最终又落于海宝儿身上。这一次,竟带着几分沉沉审视:“你可知老夫今日为何要亲自现身?因你虽尚年轻,却有两点殊出旁人——”
“其一,行事守得住底线,未借夺嫡之名行滥杀之实;其二,能于武皇与诸皇子间周旋,却始终未真正依附任何一方。”他话音稍顿,续道:“武朝虽已立国逾百载,可你又怎会知晓,尚有多少王侯故国的宗亲子孙,仍在暗中筹谋复国大业?!眼下唯有一计可行,你需即刻辞去太子少傅之职,走得越远越好!”
“换言之,如今的太子,仅为置于明处的挡箭牌,一尊明盾而已?”海宝儿神色微滞,“这‘太子少傅’的头衔,于我而言本无足轻重,可即便辞去它,又岂能真正遏制那些宵小之徒的祸乱之举?”
自然不能!
“可你若不这么做,届时你将成为天下共敌!或者说,你将于这天下,寸步难行!”王勄哀叹一声,“言尽于此,望你好生思量……哦,对了,这个给你。”
说话间,他从宽袖中取出一枚黑檀色丹药——丸身附着繁复的雷纹,纹路间还散发着丝丝内力波动。
“前段时日,有人将这枚丹药托付于我,言明待揭露自己身世之日,再亲手交予你。”王勄的声音褪去了方才的轻松,添了几分沉凝,指尖捏着符牌递过去,“吃了它,往后行事,此牌能为你挡不少阻碍。”
海宝儿伸手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地吞入口中。旋即,一股热流骤然从喉咙涌遍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变得滞涩。他运力吸收,身体微微发颤,喉结又滚动数次,才哑着嗓子问道:“托您转交此物的,可是……祖父?”
王勄未作正面应答,只噙着一抹深意浅笑:“是与不是,此刻倒也无关紧要。你且记着,当年那只嗷嗷待哺的幼麒麟,老夫多少也递过几分助力的。”
海宝儿听罢,神色陡然一震,忙敛衽躬身,行下晚辈之礼,郑重无比,“晚辈感念王公昔日慈幼护生之恩,奈何眼下机缘未到,暂无法与您坦然相认,还请您莫要见怪!”
“你倒坦诚。”王勄抬手虚挥,目光越过庭院,遥遥落向皇宫方向,话音陡然沉了几分,“若当真有心谢我,便好生琢磨琢磨我方才所言……”说罢,转身离去。
海宝儿望着王勄远去的背影,胸中五味翻涌,久久未动。
半晌后,他才缓缓抬眸,语气里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事竟未竟由天,心尽不尽在我!王公,恕我这次不能从命。既然太子少傅这重身份及我这个人已是众矢之的,那我便借这身份,将覆灭我雷氏一族的仇敌尽数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