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井伯禾发出凄厉的尖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神种乃井族命脉!毁之必遭天谴!稷神会降下神罚!麦田将颗粒无收!井方……就完了啊大王!”
就在子昭杀意沸腾、井伯禾绝望哀嚎之际!
嘀——!!!
一声低沉、宏大、充满了无尽悲悯与愤怒的嗡鸣,猛地从神坛上,那一尊农神石像体内,爆发出来!
整个祠堂剧烈震动!石像表面的苔藓、藤蔓,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更加古朴、仿佛与大地相连的岩石本体!
它手中那一束金属谷穗,骤然间爆发出刺目的土黄色光芒!
轰隆隆——!!!
祠堂外,广袤无垠的麦田,一瞬间沸腾了!
无数青翠的麦苗,疯狂地扭曲、生长、缠绕!
粗壮的根茎,犹如同巨蟒一般破土而出!
坚韧的麦秆,变得如同钢铁长矛!
沉甸甸的麦穗上,尖锐的麦芒,根根倒竖,闪烁着金属一般的寒光!
整片麦田,仿佛在瞬息之间,活了过来!
化作了一片充满杀机的、由愤怒植物构成的恐怖森林!
它带着大地的厚重,与生命的狂怒,朝着小小的祠堂,如同绿色的海啸一般,汹涌挤压而来!
它是要将这亵渎神种之人,彻底埋葬!
“稷神……它发怒了!” 井伯禾瘫软在地,失神地喃喃。
“不是神怒!” 卫草儿清瘦的脸上布满寒霜,枯藤手杖重重顿地,一圈冰蓝色的涟漪,扩散开来,暂时阻挡了汹涌而至的,活化麦浪。
“是虎魄碎片!是那‘稷神之种’的核心,融入了蚩尤虎魄的碎片!它被赛魅曦用邪法污染,抽取妇妌生机激活,如今感知到毁灭威胁,引动了地脉之力,操控了这一片麦田!它已非农神之物,而是成了……祖神怨念的傀儡!”
虎魄碎片!竟然也追到了这里!
黎夫人的目标,卫壳儿的追逐,赛魅曦的隐藏底牌……一切线索,一瞬间串联起来!
赛魅曦不仅想控制王庭,更想掌控这蕴含大地之力的虎魄碎片!
妇妌,成了她计划中,最无辜也最关键的牺牲品!
“子昭!” 子妍的声音带着决绝,“鬼翼卷!它渴望‘声音’!战场的声音!这活化麦田的愤怒咆哮,这地脉的轰鸣,就是它最好的‘食物’!用它与狗娃子的声波,对抗这由虎魄引动的自然之怒!”
子昭一瞬间明悟过来!
他猛地掏出怀中,那沉寂了一阵的金属圆筒!
几乎与此同时,子妍残存的碧落之力,不顾一切地注入其中!圆筒身上的鬼翼徽记,再一次亮起幽蓝的光芒!
“狗娃!注入全力!引动麦田之‘声’!” 子昭厉喝!
狗娃子深吸一口气,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活化麦浪,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张开双臂,胸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高速震动!
他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单一的音节,而是一种模仿亿万麦叶摩擦、根系生长、大地脉动的,宏大而混乱的“自然之啸”!
吭哧吭哧——!!!
鬼翼卷爆发出贪婪的尖啸!巨大的虚幻鬼翼虚影,再一次浮现!
它疯狂地吞噬着狗娃子模拟出的、被虎魄碎片引动的麦田愤怒之“声”!
筒身剧烈震颤,内部的嗡鸣声,越来越响,仿佛一架沉寂万年的战争引擎,正在被强行启动!
“还不够!” 卫草儿脸色凝重,枯藤手杖,点向汹涌的麦浪,冰寒之气不断冻结,一片又一片。
但是,这麦浪,实在是太广袤了,无穷无尽。
而且被冻结的部分,很快又被后方涌来的新芽冲破!
“虎魄碎片引动的,是这片土地积累了千年的,地脉之力!鬼翼卷需要更直接、更强大的‘声音’!”
更强大的声音?!
子昭的目光,猛地投向神坛上,那一尊爆发出土黄光芒、正缓缓“活化”、石质手臂,已经开始慢慢抬起的,农神石像!
那才是虎魄碎片的,真正载体和力量核心!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他的心中升起来!
他猛地将手中的鬼翼卷图纸,狠狠抛向,那一尊正欲“苏醒”的稷神石像!
目标,直指它的手中,那一束光芒刺眼的金属谷穗!
“鬼翼卷!给我——吞了它!!!”
随着子昭的咆哮,他心口那沉寂的淡金脉光猛地亮起!
柔和却坚韧的光芒,一瞬间笼罩全身!
他体内那强行捏合的、狂暴的碧落黯辰灰绿漩涡,在这淡金光芒的统御下,化作一道凝练的指令洪流,狠狠注入飞射而出的鬼翼卷!
嗡——轰——!!!
鬼翼卷图纸,在接触到金属谷穗,那刺目光芒的一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蓝光爆!
那虚幻的鬼翼虚影,骤然凝实!
无数精密、冰冷、代表着绝对秩序与毁灭的齿轮,和能量回路,疯狂旋转!
一股恐怖的、针对纯粹能量与物质结构的,吞噬之力,如同宇宙黑洞降临,死死锁定了那一束“稷神之种”!
嗤嗤嗤——!!!
刺耳的能量湮灭声,响起来!
稷神石像手中,爆发的土黄光芒,如同被无形的巨口,疯狂地撕扯、吞噬!
那金属铸造的谷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扭曲!
石像活化抬起的动作,一瞬间僵滞!
周身弥漫的厚重威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萎靡!
整个祠堂内外,那汹涌澎湃、如同绿色海啸一般的活化麦浪,如同被抽掉了灵魂!
疯狂生长的势头,瞬间停滞!
钢铁一般的麦秆软化垂落,倒竖的麦芒变得无害。
广袤的麦田,在短短几息之间,从择人而噬的魔域,重新变回了安静摇曳的青翠田园!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根茎,和倒塌的麦秆,诉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啪嗒。
那束彻底失去光泽、扭曲变形,如同废铁的“稷神之种”,从稷神石像那僵硬的手中,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石像眼中的土黄光芒,彻底熄灭,恢复了死寂的岩石本色。
噗!
井伯禾看着那掉落的神种废铁,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祠堂内一片死寂。
只有鬼翼卷图纸,悬浮在半空,筒身幽蓝光芒流转,内部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嗡鸣,仿佛饱餐一顿后的巨兽。
吞噬了蕴含虎魄碎片力量的神种核心,它似乎又发生了一些未知的变化。
子昭看也没看那废铁,也顾不上去管失魂落魄的井伯禾。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蒲团上,那个纤弱的身影上。
妇妌依旧跪坐在那里,苍白如纸。
但就在神种被鬼翼卷吞噬、光芒熄灭的一瞬间,她空洞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沉睡中,被惊扰的痛苦神色,掠过她眉宇间。
被混毒强行封锁的神魂,似乎因为神种联系的断裂,出现了一丝……裂痕?
“巧儿……” 子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与希冀。
他缓缓地蹲下,伸出手,这一次,没有遭到抗拒。
他轻轻地握住了妇妌那冰冷而僵硬的手。
那只手,在他温暖的掌心下,极其轻微地、如同初生蝶翼一般,颤抖了一下。
殷邑王庭的偏殿里,竹简卷宗堆叠如山,几乎要淹没宽大的黑漆案几。
窗外,暮春的日光,斜斜切过新筑的高耸宫墙,投下漫长而沉重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新伐木料和潮湿泥土的气息,混杂着墨锭与陈旧兽皮的独特味道。
子妍埋首于这文牍的海洋之中。
指尖划过粗糙的简牍表面,一行行墨迹或深或浅,记录着诸侯动向、贡赋清单、边鄙军报、刑狱判决……每一片都关乎这个初定王朝的根基稳固。
她看得极快,近乎本能地筛选着关键信息,剔除冗余的辞藻与空洞的祝祷。
子昭端坐于主位,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份新呈上的奏疏。
他指尖的墨迹未干,在竹简边缘,留下一点深黑。
连日的高压清算与朝堂斡旋,在他年轻的脸上,刻下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但那一双眼睛深处,是磐石般的意志。
他体内的力量依旧沉滞,如同冰封的火山,每一次强行调用政务,都带来隐痛,却被他强行压下。
殿内异常安静,只有竹简翻动时,细微的摩擦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一卷边缘磨损、颜色格外深沉的简册被抽了出来。
子妍的目光落在封泥上——一
个被压得有些模糊、却依稀可辨的独角兽图腾印记。
那是兕国。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神经。
久远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蔓延,仿佛又回到了四岁时,那个狂风呼啸的夜晚。
她被粗鲁地塞进摇晃的马车,呼延和沚,那模糊的呼喊,被风声撕碎,翠儿无声的泪水,滴落在她冰冷的额头上……
还有那个小小的、系着蓝色布带的包袱,里面是她仅有的玩具……
还有一把双杈弹弓…两颗漂亮的石头,红白蓝相间,上面的图案,像极了相依相伴的情侣。
可惜,如今是剩下,自己,和唯一的一颗石头,其他的一切,被那个夜晚,彻底地埋在了冰肌山里的小林径里,仿佛都没有存在过。
子妍的手,抖动着,从自己贴身的衣兜里,掏出来,这一次从四岁以来,一直陪伴着的小石头。
它那纯白莹光之中,正中心,有一个粉色的“丁”字。
“丁”字?
子妍的内心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明的情愫,朦朦胧胧的,隔着一层毛絮一样,拔不开,见不着,而又真实地存在着。
唉!往事如烟。
她又定了定神,继续她的公事。
回过神来,已经是指尖微颤。
解开封泥的细绳。
简牍展开,内容并不出奇,只是例行公事的岁贡文书,与祈福祷辞。
落款处,贞人的署名,清晰而有力——子宾。
子宾。
一个陌生的名字。
自己离开王庭,还只有四岁,而且,王庭之中的事情,小孩子也没有参与,当然是没有印象。
子妍的指腹,无意识地在那两个字上摩挲。
兕国宫廷的贞人?
她离开时年纪太小,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这卷文书平平无奇,似乎也不值得留意。
她正欲将其归入待处理的普通卷宗堆之中,目光却猛地,被文书末尾,附带的一行小字攫住:
>“随行贞人子宾,携神龟甲三,欲为大王卜问春耕丰歉、国祚绵长。”
卜问?子妍的眉峰不易察觉地聚拢。
兕国的贞人,千里迢迢带着龟甲,主动要为商王占卜?这殷勤,透着一丝异样。
“王上,”她抬起头,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清冷如玉石相击,“兕国使团已在驿馆安置?”
子昭从另一份,关于黎地余孽追剿的,密报上,移开视线:“三日前抵达。贡品已入库,使团由外服尹接待。怎么?”
“随行贞人,名子宾。”子妍将那一份卷宗,轻轻推过案几,“卷宗在此。他欲为大王行卜。”
“卜问春耕国祚?”子昭接过简牍,迅速扫过,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兕侯倒是惯会投其所好。只是……”
他看向子妍,目光带着询问,“此人,你识得?”
子妍缓缓摇头,眼神却沉静得如同深潭:“不识。但来自兕国。”
她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王上,我想见见此人。”
子昭没有立刻回答。
他审视着子妍,平静面容下,有那几乎不可见的紧绷,殿内烛火在她的眼中跳跃,映出深藏的波澜。
他当然知道,兕国,那是她的来处,亦是她的伤痛之源。
片刻,他颔首,声音沉稳:“准。让狗娃子陪你去驿馆。以……查验卜甲吉凶为名。”
商王庭的驿馆,坐落在宫城西侧,紧邻外郭城墙。
暮色四合,晚风中,夹杂着市井的喧嚣,与远方军营隐隐的号角声。
不同于王庭的肃穆,这里沾染了更多的尘土,与烟火气。
狗娃子跟在子妍的身后半步,脚步无声,宽阔的身躯,像一堵沉默的墙,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驿馆的管事,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到子妍,手持象征王命的铜符,态度立刻变得极其恭谨。
“子宾贞人?”管事哈着腰,脸上堆满笑容,“在后院偏厢,甲字三号。小臣这就引贵人前去。”
“不必。”子妍声音平淡,“指路即可。”
管事连忙指明了方向。
甲字三号房,位于驿馆后院,最僻静的一角,门前一小片空地,植着几竿疏竹,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房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灯光。
狗娃子正要上前叩门,子妍抬手止住。
她侧耳凝听片刻。
屋内寂静无声,没有翻动简牍的声响,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呼吸吐纳的绵长韵律——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
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熟悉的气息,如同幽灵一般,从门缝里逸散出来。
铁锈味。新鲜而浓烈。
子妍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推门!
“吱呀——”
门轴干涩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
一榻,一案,几只堆放杂物的陶罐。
案几上,一盏青铜豆灯,幽暗地燃烧着,火苗被门推开的气流带得猛烈摇晃,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巨大黑影。
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僵直地跪坐在案几前的蒲席上。
头颅以不自然的角度,向前垂着,几乎要碰到摊开的龟甲和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