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辰时一刻,蛮荒兽王城!
冷月,如冰镜轰然炸裂,碎晶未落便被炽焰吞噬。
夜幕,似脆弱的冰壳破碎,露出沸腾的血色天穹。
烈日,如熔金巨轮碾压而来,灼烈日光熔岩般倾泻而下。
“嗤嗤!”
地面凝结的霜华发出声响,冻土炸开蛛网状的焦痕,连空气都在高温中扭曲出蜃影。
上一瞬还是朔风裂骨的寒夜,下一瞬便成赤地千里的炎昼。
蛮荒灵域的昼夜交替极其猛烈,没有慢慢过渡的过程,而是瞬间从极寒变成酷热,就像天地突然被撕裂重组一样。
顷刻间,炎昼彻底的代替寒夜,炙热气浪在街巷间翻滚,掀起地面龟裂的焦土。
沿街错落的巢形建筑在热浪中变形——象族的黑岩石堡如熔炉般赤红发亮,熊族的金属围栏在高温中嗡鸣震颤,牛族的长屋陶墙被炙烤出蛛网般的裂痕,猴族的藤巢干枯蜷缩如焦炭,而鼠族的地穴入口喷吐着……
街道在高温中颤动,一队熔岩火蜥战士沿街巡逻,覆满赤晶鳞甲的躯体踏过之处,石板烙下焦黑的爪印。
一头白毛巨猿驾玄铁车辇,从狮王宫的方向破浪而来,火蜥战士立即以锤柄击胸行礼,辇内飘出兔耳少女的童谣声。
虫后走——
金车碾碎寒夜;
兽王归——
銮驾撞破炎昼;
蛇骨蜕霜痕,
月魔锁冰棺;
兔儿耳朵蔫,
药杵一扔——
呼噜补觉觉!
末尾伴着哈欠声渐弱,绒毛耳朵“啪嗒”耷拉车帘上,上空划过火鸦群的嘶鸣,它们巢居在熔岩瀑布旁的曜石柱上;
酒馆里爆出虎族战士的狂笑,混着沙蝎人沙哑的赌咒,而街角的炽光下,几名狐商正用熔化的金液在石板烙刻契约……
狮王宫前,午马焦躁地来回踱步,鬃毛在灼热的风中不安地颤动。
他频频望向官道尽头,眼中满是焦虑。
炎昼已至,按惯例兽王该返回狮王宫,可至今仍不见銮驾踪影。
半刻钟前,卯兔离开狮王宫,在她这里打听到,虫后即将动身地虫谷。
“王上和王后……”
午马心中疑云渐起,寒夜时分兽王必赴天兽山,据传是为老狮王祛除寒毒,炎昼降临虫后便移驾地虫谷,美其名曰避暑纳凉。
这对蛮荒灵域的共主,五十年以来,如同日月轮转般永不相见。
兽王归朝时虫后启程,虫后回宫时兽王远行。
他细细回想这些年的朝会场景,竟记不起任何二人同席的画面。
“唳——!”
刺耳鹰唳声撕裂灼浪,一道黑影箭般俯冲而下,在狮王宫前显现出身影,赫然是鹰头人身的模样。
“鹰国公?”
午马急忙迎上前去:“西荒战事正紧,你怎会在此?”
鹰国公金色瞳孔紧盯狮王宫,沉声说道:“午马,王上可从天兽山归来?”
“听闻今日要临朝议政。”
午马简短应答后,忍不住压低声音:“你既从西荒归来,莫非……裂空卫已经撤军?”
“不撤?”
鹰国公面色发苦,喉间滚出沙哑冷笑:“难道本公带着残兵败将,给边荒修士当活靶子不成?”
两人正在交谈间,地面突然传来有节奏的轰鸣,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只见上百头披甲战象列阵而来,每头巨象都身覆玄铁重铠,粗壮的象腿踏碎滚烫的砂石,整齐的步伐让整条街道都为之震颤。
“兽王归朝——”
一阵浑厚的青铜号角声撕裂热浪,在官道上空回荡,两侧火蜥战士齐刷刷跪地,赤甲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红光。
街道上顿时乱作一团,虎族战士收起战斧退入巷口,猴族勇士拽着藤蔓荡上屋顶,牛族斗士低垂犄角让出道路,狐商收起行囊隐入阴影……
滚烫的砂石路面上,蒸腾起扭曲热浪,顷刻间清出一条笔直御道。
九头金鬃巨狮踏空而来,拖曳的赤金銮驾在烈日下流光溢彩。
车辕上镶嵌的八百颗冰精石同时亮起,在热浪中撑开一圈清凉结界,连銮驾周围凝结冰晶。
午马望着渐近的王驾,突然若有所觉地转头,狮王宫后山方向,一道金色遁光正悄然西去。
那是虫后的黄金战车,与归朝的兽王背道而驰,正朝着地虫谷方向疾驰而去。
在兽王归朝时,虫后启程离去,似是印证他心中猜想。
“午马国公,鹰国公!”
一道雷霆般的怒喝自赤金銮驾炸响,金色身影霍然起身,衮袍在灼浪中猎猎翻飞。
金狮兽王眸中金芒如炬,穿透扭曲热浪直刺阶下二公,威严尽显。
“西荒战事正酣,尔等竟敢擅离职守?”
这一句话,便让午马浑身剧震,鬃毛在灼热风中簌簌颤动。
五日前,在虫山面见虫后时,分明听她说已将战报传讯兽王,可此刻兽王话中之意,竟似对西荒战况一无所知。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底浮现而出。
难道——虫后压根没有传话?
“王上,西荒大败——!”
鹰国公钢翼轰然展开,扑跪在滚烫的砂石路上。
他瞳孔血丝密布,声音嘶哑道:“蛇鹰两国折损过半,蛇国公身陷敌手,玄鳞军伏尸上万,裂云卫……死伤半数!”
“怎么可能?”
金狮兽王闻言,金瞳骤然紧缩,金冠下的狮鬃根根炸起,周身迸发出骇人的威压。
他猛地拍碎王座赤金扶手,碎片在炽热气浪中熔成铁水,厉声咆哮道:“丑牛何在?那厮不是信誓旦旦,说此战十拿九稳吗?!”
午马被这股威势震得踉跄后退,鬃毛间渗出细密汗珠。
他硬着头皮上前,声音发颤:“回禀王上,丑牛国公……中了无极门奸计,现已被生擒……”
“混账!”
金狮兽王怒极反笑,金瞳死死盯住鹰国公:“你来说!给本王一五一十说清楚!”
鹰国公跪伏地上不敢起身,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将西荒惨状娓娓道来:丑牛如何假意议和实则设伏,反被无极门瓮中捉鳖?
蛇国公如何利用千鳞传音泣血传声:玄鳞蛇羹在青铜鼎中翻涌的碧焰,裂空鹰翅在炭火上滴落的油脂,更说到八千铁甲牛跪伏冻土,牛国公亲口乞降的屈辱……
金狮兽王听着听着,浑身诡异地平静下来,只是那衮袍下躯体不住震颤,四周的砂石无声化为齑粉。
当听到‘甘为人类犁土耕荒’时,他忽然仰天狂笑,笑声震得整条官道上的火蜥卫兵齐齐吐血。
“好!好得很!”
金狮兽王的笑声戛然而止,低头时金瞳已化作两道血缝:“将我们蛮荒兽族当做盘中餐,本王倒要看看,这群边荒人类修士的牙口……够不够硬?”
“来人,敲响兽王血钟——”
一道浑厚的嗓音,在灼热气浪中炸开。
兽王血钟乃大兽国镇国重器,唯有王朝存亡之际方得鸣响。
钟声一响,兽王与虫后需共临朝堂;十二国公、九属国君主、天兽山十大尊者、地虫谷七长老,乃至各族化形大妖皆需齐聚狮王宫共商大计。
蛮荒史册记载,此钟鸣响不过五指之数,每次皆逢社稷倾覆之危。
“遵命!”
在阴影中,倏然闪出一道豹首人身的身影。
天兽山第五尊者玄影豹,这位常年隐于暗处的帝王影卫,唯有持兽王口谕时方显真容。
“且慢!”
金狮兽王突然抬手喝止,眉宇间阴云翻涌。
他五指攥紧又松开,最终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局势尚未至此……容本王再作思量。”
话音未落,他已踏着熔化的金砖走向狮王宫。
九头金鬃巨狮在前开道,午马与鹰国公紧随其后,二人目光几度交错,皆猜不透这位王者将施何等雷霆手段。
令人惊异的是,伴随着往宫内走去,兽王步伐越来越稳。
待他大马金刀落座王座时,眉间阴鸷竟化作一抹笑意,仿佛方才的震怒从未发生。
“父王!”
一声狮吼殿外骤然炸响,伴随着灼热气浪,一道金色身影闯进大殿。
在炽烈光芒映照下,金色狮子的躯体上,九颗狰狞狮首赫然显现。
正中那颗金鬃怒张,左侧赤首如熔岩沸腾,右侧黑首似玄铁沉凝,余下六颗尚在雏形,仅如拳大肉瘤分列两侧。
“儿臣请命率金狮族踏平边荒!”
赤色狮首獠牙毕露,声若轰雷炸裂一般。
黑色狮首微微摇头,发出金石相击般的清越嗓音:“父王明鉴,边荒局势诡谲,当以蚕食之策徐徐图之。”
“懦夫!”
赤色狮首鬃毛根根倒竖,喷吐的火星溅落在地砖上嗤嗤作响。
“边荒人族修士,已踩在兽族头顶撒野,难道还要忍辱偷生?!”
黑色狮首冷笑一声,眼皮微微垂下。
“莽夫之勇,只会让丑牛国公等人在敌营死得更快,连诸位国公都不能取胜,你凭什么以为蛮冲硬撞能赢?”
“既成俘虏,就当以死殉国!”
赤色狮首怒吼震荡殿柱:“父王!儿臣愿立军令状!只需调遣申猴国公助阵,必屠尽边荒蝼蚁!”
黑色狮首幽瞳寒光一闪:“父王,儿臣提议先派寅虎国公镇守边境,再遣酉鸡国公出使谈判。”
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一顿,继续说道:“若能兵不血刃换回俘虏,才是上策。”
赤色狮首还欲争辩,正中金首突然昂首轻咳。
霎时间九首寂然,唯有金色狮首低垂眼眸,恭谨俯首。
“请父王圣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