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古巴,哈瓦那旧城
加勒比海的炽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哈瓦那色彩斑斓但已显斑驳的殖民风格建筑。
海风带来了海水的咸腥,在毗邻港区的一条狭窄阴凉的巷道里,一家名为“海员之友”的酒吧在午后时分显得格外安静。
这里是水手、码头工人以及一些身份暧昧不明之人钟爱的聚集地,喧嚣通常始于夜幕降临之后。
在酒吧最里面一个光线昏暗的卡座里,坐着一位穿着不起眼亚麻衬衫皮肤被海风磨砺得粗糙的中年男子。
他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未动的朗姆酒,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门口,实则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进入的人。
他叫卡洛斯·门多萨,美利坚联合工团战略情报局派驻在古巴的资深情报员,公开身份是一名经营小型进出口贸易的商人。
今天他在这里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会面——与一位来自关塔那摩湾美国流亡海军基地的潜在接触对象。
根据洛厄尔从华盛顿传来的加密指示和本地情报网筛选出的线索,目标锁定在威廉·哈罗德少校身上。
哈罗德是流亡舰队中一艘“彭萨科拉”级重巡洋舰的副舰长,宾夕法尼亚州人,据传对麦克阿瑟政权的未来日益悲观,且因其家眷仍滞留在费城而内心备受煎熬。
几分钟后,一个符合描述的身影出现在酒吧门口。
哈罗德少校没有穿军服,而是一身略显褶皱的便装,但他挺拔的身姿和略显刻板的举止依然透露出军人的底色。
他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和警惕,迅速扫视了一圈酒吧内部,然后径直走向卡洛斯的卡座。
“介意我坐这里吗?听说这里的朗姆酒不错。”
哈罗德用英语说道,这是预先约定的暗号前半句。
“当然,不过我更推荐他们私藏的陈年哈瓦那。”
卡洛斯用流利的英语回应了后半句,同时做了个请的手势。
哈罗德坐下,点了一杯朗姆酒。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试探与紧张。
“这里的天气,总是这么热情。”
卡洛斯率先打破沉默,用无关紧要的话题暖场。
“是啊,比起诺福克的冬天,是暖和多了。”
哈罗德呷了一口酒,语气平淡,但提及诺福克,似乎有意无意地透露着对过去的怀念。
卡洛斯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他像普通商人一样,闲聊着哈瓦那的见闻、航运的艰难,偶尔提及一些美国本土的模糊消息,观察着哈罗德的反应。
当他隐晦地提到费城最近某个社区的变化时,注意到哈罗德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时机差不多了。
卡洛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进入了正题:“哈罗德少校,我知道你的时间宝贵,我们不妨开门见山,华盛顿方面对关塔那摩湾的同胞们目前的处境非常关切。”
哈罗德眼神一凛,警惕地看向卡洛斯:“你到底是什么人?记者?还是……”
“我是一个带来选择的人,少校。”
卡洛斯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一个可能让你和你的同僚,还有你们的舰船,重回世界中心舞台,而不是在这热带港口慢慢锈蚀的选择。”
哈罗德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嘲讽:“重回舞台?为谁表演?为那些在国会山升起红旗的‘同志’们?”
“为美利坚,少校。”
卡洛斯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刻意强调了这个词:“为一个需要她的儿女们共同抵御真正外敌的祖国,德意志帝国,那个扶持着欧洲旧王朝试图将整个世界拖入黑暗时代的帝国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他仔细观察着哈罗德的表情,继续说道:“麦克阿瑟将军他代表着过去,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曾为之奋斗,但已然在内战的烽火中成为历史的过去,他现在盘踞在这里,依靠的是什么?是德国当局那点可怜的施舍,还是对遥远复国梦的空想?关塔那摩的舰队那些强大的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本该在大洋上劈波斩浪,如今却只能龟缩在港湾里,看着钢板生锈,官兵士气一天天消沉。”
“这难道是你,威廉·哈罗德,一个职业海军军官所追求的结局吗?”
哈罗德沉默着,但卡洛斯能看到他下颌肌肉在微微抽动。这些话显然戳中了他内心的痛处。
“我们知道你的家人还在费城。”
卡洛斯适时地抛出了关键筹码,语气变得缓和但更具穿透力:“联合工团政府可以向你保证,他们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并且只要你愿意为真正的国家利益效力,他们未来的安全和福祉将得到最高级别的保障,你的孩子们,可以在一个和平统一的美国接受教育,而不必背负‘流亡者后代’的标签。”
他顿了顿,又加上了更实际的诱惑:“至于你和你的兄弟们,只要加入我们,所有前嫌一笔勾销,你们将以美利坚联合工团海军军官的身份,保留你们的军衔,甚至凭借战功获得晋升。”
“你们将获得与你们技术和贡献相匹配的薪饷和津贴。最重要的是——你们将重新获得尊严和目标,不再是无所依归的流亡者,而是为保卫美洲对抗德帝国主义而战的英雄!”
卡洛斯的话一下下敲击着哈罗德的心理防线。
他揭露了流亡海军的尴尬现状,描绘了回归祖国投身伟大事业的诱人前景,并提供了家人安全和个人前途的双重保证。
哈罗德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窗外明媚却陌生的哈瓦那街景,仿佛想穿透时空,看到遥远的费城和那片他曾经驰骋的大西洋。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缓缓转过头,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们能保证多少人的安全?还有,具体要我们怎么做?”
卡洛斯心中一动,知道突破口已经打开。
他保持着冷静,低声道:“这取决于有多少像您一样明智的军官,至于具体步骤,我们需要更详细更安全的沟通渠道,少校,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乎整个舰队的未来。”
他留下了一个加密的联系方式和下一次接触的初步设想,然后便像普通朋友一样,与哈罗德闲聊几句后,起身结账离开了酒吧。
威廉·哈罗德少校独自坐在卡座里,望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回归祖国、对抗强敌、家人的安危、个人的前程……这些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战。
他知道,自己刚刚可能已经迈出了改变命运的一步,而远在华盛顿的洛厄尔,也即将收到来自哈瓦那第一缕充满希望的回音。
策反的齿轮,已经开始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