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仙殿第七宫殿的殿门在刘醒非身后缓缓闭合,殿内残留的土黄色光晕如同将熄的烛火,渐渐被无边的幽暗吞噬。
他拄着刚刚凝聚成形的沉钧剑,剑身厚重如岳,剑身上流淌的土纹还带着未散尽的威压,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体内灵力与这柄由纯土王座所化之剑的共鸣。
脚下的地面还残留着方才激战的裂痕,那小女孩王座的身体早已化为飞灰,唯有空气中弥漫的死寂,诉说着这场几乎不可能取胜的战斗有多惨烈。
刘醒非低头看着沉钧剑,剑身在幽暗里泛着淡淡的哑光,入手沉重得仿佛握着一整块太古玄铁,却又在灵力灌注时爆发出撼山动地的力量。
这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却也让他第一次对前路生出了动摇。
“十大王座……”
刘醒非低声呢喃,指尖划过剑身的纹路,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几座宫殿的景象。
别的不说,至少,这第七宫的纯土王座,以无可撼动的防御和无穷无尽的力量,几乎将他逼入绝境。
若不是最后关头小尸妖岳娇龙那神来之笔的一剑——羞光掩闭月。
恐怕此刻这些人早已化为宫殿地砖下的一抔黄土。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剑匣,里面静静躺着十几柄形态各异的古剑。
有的剑刃如秋水,有的剑格似盘龙,每一柄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仙韵——这些都是他从前面几座宫殿中所得,并非凡俗神兵,而是真正有望蜕变为仙器的“准仙兵”。
只要未来寻得足够的天材地宝,以自身精血和神魂为引,对这些古剑一一启灵,或是得到更好的启灵之法。
届时他便相当于掌控了数座青铜仙殿中这些王座的力量。
“这样算来,此行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刘醒非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脚步不自觉地顿住。
继续往前走,意味着要面对第八宫、第九宫,甚至传说中最为恐怖的第十宫王座。纯土王座已经如此棘手,后面的王座必然更加恐怖,实力也会呈几何倍数增长。
以他如今的修为,想要凭借硬实力强行攻克,无异于以卵击石。
“为什么不离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他抬头望向仙殿深处,幽暗的通道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微光,昭示着第八宫殿的方向。
此刻转身,沿着来时的路退出青铜仙殿,不仅能保住性命,还能带着十几柄准仙兵安然离去。
凭借这些宝贝,他未来在修行界足以立足,甚至有望冲击更高的境界。
至于陈青卓……刘醒非眉头微蹙。
那个身中古尸毒的凡人,此刻还在苦苦支撑。
可他与陈青卓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谈不上有多深厚的交情。
陈青卓只是个普通凡人,没有修为,没有背景,救她需要耗费珍贵的棺材菌,甚至可能要付出更多,冒着生命的危险。
为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冒生命危险去挑战后面的王座,值得吗?
理性告诉他,不值得。
修仙之路本就残酷,弱肉强食是常态,没必要为了一个凡人赌上自己的未来。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中规划退路,想着如何避开仙殿中可能残留的危险,顺利带着剑匣离开。
可就在这时,掌心的沉钧剑突然微微震颤,剑身上的土纹泛起一丝微弱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什么。
刘醒非猛地回过神,脑海中浮现出顶天蛛曾对他说过的那个故事——关于红罗大仙的故事。
红罗大仙是此方世界从前的散修,天赋异禀,修为精深,却因不愿拜入宗门,拒绝受道门仙庭的气运束缚,终其一生都在独自摸索修仙之路。
她曾苦苦寻求天材地宝,想要炼出威力绝伦的法宝,却始终无法做到,以至于她只能抓僵尸进行圈养,通过对其拔牙,收集材料,这才勉强炼成了一把吸血匕首的法宝。
最终,她是好不容易才飞升上界的。
她的一生,她的过往,充分显示了一个字——穷。
除了少数自己炼制的法宝器物,真正能上眼的,也就一些私养的灵宠。
别的,就没了。
穷得一批。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她没宗门庇佑,无论想要什么,都只能依靠自己一个人努力。
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步步艰辛。
每一步都是无尽的血汗或血泪。
那叫一个惨啊!
但在这么痛苦的过程中,比较让刘醒非注意到的是,红罗大仙。无论怎么的艰苦,怎么和疲劳,怎么的坚持不下去,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选择回头。
哪怕是跪着,爬着,流了一地的血,也仍然坚持了下来。
所以,不能回头。
登天梯,踏长歌,有的只是一路向前,而不是回头。
至少,散修没有任何回头的资格。
“所以——不能走捷径……”
刘醒非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心中的动摇如同被冷水浇过,渐渐平息。
他也是散修,没有宗门的庇护,没有师长的指点,一路走来全靠自己摸爬滚打。
若是此刻因为眼前的利益选择退缩,看似是明智之举,实则是给自己的道心埋下了隐患。
今日能为了十几柄准仙兵放弃挑战王座,明日就能为了更安逸的生活放弃追求更高的境界。
长此以往,他与那些困于凡尘、终其一生无法突破的散修,又有何异?
沉钧剑的重量透过掌心传来,厚重而坚定,仿佛在呼应着他内心的转变。
刘醒非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犹豫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澄澈的坚定。
他握紧剑柄,转身朝着第八宫殿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再迟疑。
通道尽头,第八宫殿的大门紧闭,门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隐约有流光闪烁,散发出比第七宫殿更加强大的威压。
孙春绮正站在门前,一身素白的衣裙在幽暗的环境中格外显眼,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刘醒非,目光平静无波。
两人并肩站在殿门前,沉默地注视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片刻后,刘醒非转头看向孙春绮,轻声问道:“道友,一路走来,你有没有想过——回头?”
孙春绮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目光落在自己腰间的长剑上,那柄剑剑身狭长,泛着凛冽的寒光,正是她的本命佩剑。
白素,青蓝。
“你还不是真正的剑修,未把修为转化成剑元,所以你不懂。”
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真正的剑修,走的从来都是勇猛精进、不能回头之路。剑之一道,讲究心剑合一,心若有退意,剑便会钝,人便会败。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开始了挑战,就没有结束的道理。”
她转过头,直视着刘醒非的眼睛,继续说道:“做出的选择,就如同出鞘的剑,一旦斩出,便无法收回。就像我决定反叛铁冠道门,既然决定了要走自己的路,哪怕日后可能要面对宗门的追杀,或是我的计划失败,乃至身死,我也从未想过回头。如今面对青铜仙殿的王座,亦是如此。道友,你问我有没有想过回头,不如问问你自己——你,想回头吗?”
刘醒非看着孙春绮眼中那份纯粹的坚定,心中豁然开朗。
他想起了自己握住沉钧剑时的悸动,想起了红罗大仙的故事,想起了自己对长生不老的向往。
是啊,剑修之道,一往无前;仙途之路,岂能退缩?
他对着孙春绮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释然与坚定。
“多谢道友点醒。”
话音落下,刘醒非松开握着沉钧剑的手,将手掌按在第八宫殿的大门上。
体内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涌动,灌注于掌心,与大门上的纹路产生共鸣。
“轰隆——”
一声巨响,厚重的殿门在他的力量下缓缓开启,门后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股比纯土王座更加恐怖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有一头远古巨兽在门后蛰伏,正等待着挑战者的到来。
刘醒非没有丝毫畏惧,他转身收了沉钧剑,提着腾蛟剑,与孙春绮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他们带头,率众人迈步走进第八宫殿,殿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幽暗与犹郁彻底隔绝在外。
前路或许更加艰险,但只要道心不回,剑刃便永远锋利,脚步便永远向前。
青铜巨门在刘醒非掌心缓缓震颤,厚重的金属摩擦声在空荡的殿宇甬道中回荡,带着千年未散的尘埃气息。
当最后一道缝隙裂开时,并非预想中青铜特有的冷硬气息,而是一股汹涌的、带着咸涩与湿意的腥气扑面而来——那是深海狂涛拍打礁石的味道,混杂着海藻的微腥与海盐的凛冽,仿佛下一秒就要有巨浪从门后席卷而出。
刘醒非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剑,侧身将身后的林晚与小尸妖护在身后。
踏入殿门的瞬间,脚下触感骤变,并非青铜地砖的冰凉坚硬,而是细腻干燥的黄沙,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踩在被烈日炙烤过的海岸。
可抬头望去,头顶并非天空,而是与其他宫殿一致的青铜穹顶,只是穹顶之上布满了细碎的光点,像是深海里摇曳的磷光,将整个宫殿映照得一片幽蓝。
更诡异的是空气里的水元气,浓郁得几乎要凝成实质。
孙春绮抬手按在眉心,运转灵力抵御那股近乎粘稠的气息,轻声惊叹:“从未见过如此充沛的水行之力,可这里明明连一滴水都没有。”
她的话音落下,指尖凝结出的水纹灵珠竟自发膨胀了一圈,仿佛在贪婪地吸收着周遭的力量。
视线越过无垠的“沙海”,宫殿最深处的高台上,一道身影静静端坐。那是一座通体由湛蓝色晶石打造的王座,晶石内部仿佛有水流永不停歇地涌动,折射出的光芒在沙地上投下粼粼波光,正是湛水王座。王座之上,男人一袭月白色镶蓝边的长袍,衣摆垂落至高台边缘,如同倾泻的海浪。他双目紧闭,面容俊朗却毫无血色,长发如墨般披散在肩后,周身萦绕的气息沉稳而磅礴,宛如沉睡的深海,明明静止不动,却让人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那是远超纯土王座的、如同天地伟力般的深厚修为。
“这就是第八宫之主?”
刘醒非握紧剑柄,喉结微动。
此前闯过纯土宫殿时,他们已耗尽心力,若非小尸妖以诡异的运气杀了纯土王座,恐怕早已折戟沉沙。
可眼前这湛水王座散发出的气息,竟让他生出一种面对浩瀚汪洋的无力感。
就在他们踏入宫殿的刹那,王座上的男人忽然动了。
他并未睁开眼睛,只是缓缓转动头颅,那双紧闭的眼眸精准地“望”向刘醒非三人所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黑暗与距离,将他们的存在看得一清二楚。
“呵。”
一声低低的感叹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宫殿,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
“真是没想到,你们这些犹如蚍蜉一样的虫子,竟能爬过前面七座宫殿,来到这里。”
他的语气平淡,却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旁边的小尸妖。
小尸妖本就因先前杀掉纯土王座而气息不稳,此刻听到“蚍蜉”二字,那双泛着淡金色的眸子瞬间燃起怒火。
她猛地踏前一步,干燥的黄沙被她踩得飞溅,尖声道:“虫子?你可知前一宫的纯土王座,是被谁亲手撕成碎片的?”
话音未落,小尸妖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残影,朝着高台之上的湛水王座扑去。
她的肉身经过尸气与灵力的双重淬炼,坚硬如精铁,速度更是快到极致,此前纯土王座的土系神通都难以杀掉她。
此刻盛怒之下,她五指成爪,指尖凝聚的尸气化作黑色的利爪,直取男人的咽喉。
刘醒非脸色骤变,想要阻拦却已来不及。他清楚小尸妖的实力,却更明白眼前这湛水王座的恐怖——那绝非纯土王座可比。
面对扑来的小尸妖,王座上的男人依旧没有睁眼,甚至连坐姿都未曾改变。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握,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无质的长剑。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光芒闪烁,那柄“剑”就像不存在于这世间,唯有男人手腕转动的刹那,空气里的水元气骤然变得锋利如刀。
“唰。”
一道微不可闻的破风声响起。
下一秒,扑在半空中的小尸妖动作骤然僵住。
她保持着前扑的姿态,淡金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怒火与惊愕,可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从肩膀到腰腹,从手臂到小腿,瞬间出现了数道细密的银线。
“噗嗤。”
血肉分离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小尸妖的身体化作数块,重重摔落在干燥的黄沙上,黑色的尸血从断口处涌出,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被浓郁的水元气蒸发,只留下淡淡的血雾。
刘醒非与孙春绮僵在原地,浑身冰凉。
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那柄看不见的“剑”,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连小尸妖那刀枪不入的肉身都如同纸糊一般。
王座上的男人缓缓放下手,仿佛只是掸去了衣摆上的微尘。
他依旧闭着眼睛,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说过,一切,到此为止了。”
幽蓝的磷光在青铜穹顶下摇曳,干燥的黄沙上散落着破碎的尸块,空气里的水元气依旧浓郁,却染上了一丝血腥。
刘醒非望着高台上那道如同深海般不可撼动的身影,第一次生出了绝望的念头——这第八宫,或许真的是他们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