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梦仙跑出一段路，回头看向身后没人，本能地松了口气。
那叫墨珂的人感觉太诡异了点，以后走路还是注意着点才行，别又撞上什么不该撞上的人。
稍微缓了口气，夜梦仙才观察起周围。
这里已经在提灯马场外围的边缘区域，举目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青绿草皮，远处隐约可以见到马场的护栏；左右两边有着零星几个单独的帐篷和一些杂物。
凝神吸气。
在开阔区域被风吹得微不可闻的腐臭气味依旧顺利地钻入鼻腔，夜梦仙稍微辨认了一下，往右手边的第三个帐篷走去。
“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夜梦仙刚掀起帐帘，醇厚又柔和的声音便随之响起。
昏暗中混杂着腐臭和药味，这突兀的声音犹如暗淡中微光。
夜梦仙略微适应后视野中便倒映出一个身着广袖长衫，头戴冠巾的中年男子，他正蹲在一张草皮前，打开的药箱表明着他的身份。
“在下是刚来的巫医，管事吩咐我来确认谢怜的情况，不知阁下是？”
早在进入帐篷前，夜梦仙便服下让嗓音变化的药物。
“巫医？”中年男子上下打量这这个突兀出现的姑娘片刻，随即起身作揖道：“谢淳恩，商广会商队的随行大夫之一。”
“数个时辰前，我们刚见过的，可能林夕姑娘不记得了。”
“？！”夜梦仙准备的腹稿直接在这话面前全部作废。
老实说在商广会商队放毒纵火的时候，她的注意力都在谢玉泽的身上，周围那些人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可夜梦仙现在已经换了装扮，声音也变了。
当时那么乱的场面，居然还有人能够在事后认出她，可见这谢淳恩不简单呐。
夜梦仙轻咳一声，作揖一礼道：“谢东家暗中授意，让在下来看看谢怜。”说话间，她取出空谷回响石。
谢淳恩并没有去看她手中的空谷回响石，而是直接让步，依旧醇厚柔和地开口道：“玉泽少爷早便让放弃谢怜了，她如今还留在商队里是因我所求之故。”
“......”夜梦仙自认自己的演技和编瞎话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可此番连续掉马甲，让她有种自己就像是不懂事的孩子，为了掩饰错误而不停地在看透一切的大人面前编瞎话的尴尬。
夜梦仙暗中叹了口气，收起空谷回响石，再度作揖道：“我姓夜，名林夕，若谢先生不介意直接称呼我名便可。”
“此前放毒纵火，欠了谢东家一笔债，承蒙谢东家照顾来此地躲避仇家，顺便找找看能否有提前还债的机会。”
夜梦仙边说边看向草皮上的灰白身影，依旧是那双白皙剔透的玉足，然后逐渐往上边看到了一双玉无瑕的手指和如丝绸般的墨发，最后入目的是对方的脸。
这一看，冲击还是比较大的。
除了那张脸和破旧的灰白衣裳，这人的任何部位怎么看都是位美人，甚至不见那所谓的肉瘤和囊肿，可这两样东西却豁然地出现在那张不大的脸蛋上。
除开墨珂那有些异样的注视，此刻谢怜的这张脸吓人程度倒是十分地直截了当。
夜梦仙在愣然一瞬后便容色如常地靠近，蹲在谢怜身边，详细看着那张凹凸不平的脸——没有嘴唇的牙齿中溢出白沫，坑凹的脸皮中可见肉和骨，零星肉泡中有着黄橙的液体溢出。
这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是某种变异。
这谢怜莫非真是什么半妖？
夜梦仙神色不变，目光落在了谢淳恩的药箱以及放在草皮边的两个瓷瓶。
其中一个瓷瓶非常眼熟，正是她在商广会商队放毒纵火提供的解药兼第二种毒药；而另一个瓶子上隐有血迹，若是她猜测不错，这瓶子里应该是第一批中毒者的血液。
夜梦仙的右手中滑落银针，眼角余光看向立在身边一步外的中年男子。
谢淳恩似是察觉到少女的戒备，声音依旧醇厚柔和响起：“谢怜发病时，脸部肉瘤和囊泡便会覆盖全身，唯有喂下毒药，肉泡才会自行破裂流出橙黄液体，如此才能够缓解恢复。”
“我曾实验过，毒药的毒性越强，肉泡破裂流出的橙黄液体越多，固定毒药用过两三次后，便会失去效用，而夜姑娘此前用过的两种毒药虽然毒性不强，但都是谢怜未曾使用过的，所以效果极好。”
“待得肉泡中的橙黄液体流尽，谢怜脸部以下的位置便会恢复如常，但是她脸上的皮肉却会逐渐消失少许并无法恢复，神奇的事情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饮食和说话。”
“我曾有幸在药王谷学习过一段时日，对于此类稀奇病症比较好奇，故请玉泽少爷将谢怜留在商队中，待得回到渊国后，我会带她去药王谷走一遭。”
“若是谢怜能够重获新生，也算是我支付以她试药的报酬。”
夜梦仙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因谢淳恩的坦诚而放松警惕，毕竟他说的话也不可全信。
正常人可不会拿活人试药，哪怕这人确实有别于正常人。
既然谢怜脸部以下的部分会在肉泡破裂后恢复如初，那不管发病前她的身体遭遇了什么都可在发病之后无迹可寻。
为了活下去，谢怜也只能够依靠谢淳恩留在商队里。
那不管谢淳恩如何施为，谢怜也都只会默许。
这跟记忆碎片中，圣后在夜氏时的遭遇很相似。
夜梦仙暗中叹气，压下因触景生情而有些纷乱的记忆，平复着被记忆碎片影响的情绪。
“若是只需要提供少见的毒药，那我可以助谢先生一臂之力。”
谢淳恩先笑后开口道：“谢怜就交给夜姑娘了，这药箱中有我平时所用之物，暂存在夜姑娘手中以示身份。”
“夜姑娘可到贝尔的草药铺找老夏洛，就说游行医师的委托。”
言罢，谢淳恩提步离开，独留下夜梦仙和草皮上的谢怜。
“虽然他看上去是个很和蔼可亲的长辈，但我却觉得这人恐怕不是良善之人，你看起来也一样怕他。”
夜梦仙回眸看着草皮上的人，宛如自语般开口。
没有嘴的谢怜却像是听得到她的说词般动了动那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和所剩不多的皮肉，但最终却还是两相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