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村,打谷场。
谷场上树着一杆大旗,上书“刘”字。刘基自募的义勇正列队操练,严子纯手执令旗站在队列前,令旗一挥,长枪手出击,杀声震天;令旗又挥盾牌手聚拢,队列防护坚如磐石;忽然队列散开,化作六个小阵;忽然又聚合,密如一张天网……
刘基、叶琛站在高台上观看。
叶琛指着操练的队列问:“此谓何阵法?”
“此阵法称作‘伏虎六门阵’。”刘基说。
“看此阵忽聚忽散,可守可攻,变幻无穷。”叶琛说。
“此阵法之精要在于变幻,”刘基说,“忽进忽退,忽攻忽守,看似守,实为攻……将进退攻守演化为变幻莫测。”
叶琛问:“伯温兄令部下演习此阵,莫非是针对吴成七?”
“不错,”刘基说,“吴寇营中几位头领甚是凶悍,我营中将寡,唯有以此阵与之相抗。”
叶琛称赞说:“仅仅操练数日,已甚是精熟。”
刘基说:“欲达到叶大人所言之精熟,尚需些时日,只是渐得精要矣。”
叶琛边看边点头。陈升快步来到刘基身边。
“老爷,庄外来了几位年轻人,说要求见老爷你。”陈升说。
“是否前来投奔我义勇的?”刘基问。
陈升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嗯?”刘基问,“此话怎讲?”
陈升说:“这几人身体倒是强健像是来投我义勇的,可他们形貌甚是落魄,又像是流落到此。”
“甚是落魄……”叶琛问,“你有没有问这几人来自何处?”
“问了,”陈升说,“说是来自台州。”
“来自台州……”刘基突然神情十分紧张,说,“陈升……快……快带这几人来见我。”
“是,老爷。”陈升转身离开。
“刘大人,”叶琛说,“方才一提到台州,我见你神色骤变,莫非台州有什么不测?”
刘基担心地说:“台州恐已落入方寇之手。”
“方寇已经归顺,还敢对台州下手?”叶琛问。
“方寇何曾真心归顺?”刘基说。
陈升带着陈子豪、阿坚、阿才等人走了过来。
“子豪!”刘基急忙迎上前去问,“子豪……你这是怎么了?”
陈子豪:刘大人——(扑到刘基怀中,慢慢跪下,大哭不止)
刘基:子豪,快起来。(扶起)子豪,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人……”陈子豪泣不成声,“台州……台州……丢了……”
“台州丢了?”刘基惊诧地问。
“大人……”陈子豪泪流满面地说,“台州丢了……水军也……全军覆没!”
“那……白大人……白大人呢?”刘基着急地问。
“白大人……白大人战至城破,以身殉城……”陈子豪说。
“什么?!”刘基声音颤抖地问,“白大人……白大人已殒难?”
陈子豪脸上挂满泪水,点了点头,他痛苦地向刘基讲述了白景亮守城情景……
台州城门。
吊桥前,白景亮身上满是伤口,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染红了战袍。他用宝剑支住身子,仍屹立在城门前的吊桥之上。身边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身后城门楼上,一杆大旗仍在迎风飘扬。
方国璋被白景亮的气势震慑了,站在一群士兵身后,手有些颤抖。
白景亮望着方国璋,望着城外潮水般涌来的义军,目光中满是鄙夷。
方国璋被白景亮的目光激怒了,他声嘶力竭地向身旁的义军士兵喊:“上,上,给我一起上。”
义军士兵围了上去。白景亮提起宝剑,左劈右砍,身边的义军士兵纷纷倒下或跌落吊桥之下……
嘎吱吱,义军中一张硬弓被拉开,一支利箭瞄向白景亮,嗖的一声,利箭飞出……
白景亮身体猛然一颤,利箭中正前胸。身边的义军士兵趁机扑上去,几把长刀一齐刺进他的胸膛……
听完陈子豪的讲述,刘基仰天长叹:“白大人——,壮哉……痛哉……”而后又掩抽泣。
“朝廷对方国珍……唉,”叶琛摇了摇头说,“终于养虎为患呀!”
“泰大人(泰不华)、樊大人(樊执敬),如今又一白大人……”刘基目光呆滞,像是在自言自语,“国之栋柱总被摧折……怎不令人痛惜!”
“壮哉……”叶琛慨叹,“三位大人皆为文士,面对悍匪,慷慨赴死,凛然无惧,其义节几人能及?”
“三位大人政绩卓着,义节高洁,江浙之民无不称颂。”刘基啜泣着说,“壮哉……痛哉……”
“事已至此,痛有何益!”叶琛劝慰说。
“叶大人说的对,”陈升说,“老爷,别再伤心了。”
“逝者已逝矣,伯温兄莫再伤痛。”叶琛说,“当下之计是要谋划如何除掉面前之寇吴成七,莫要让其成为另一个方国珍。”
“是呀,老爷,”陈升劝解,“别再伤心了。”
刘基平复了片刻,说:“青田绝不能再有一个方国珍!”
“嗯,”叶琛说,“绝不能坐视吴寇在处州做大。”
刘基看了看陈子豪问:“子豪,我正用人之际,你可愿留下?”
陈子豪说:“我已无路可去,特来投大人。”
“好。”刘基说,“我这里正缺人手。”
阿坚说:“我也愿投大人。”
一起来的几人纷纷说:“我也愿投大人……我也愿投大人……”
“好,好!”刘基转向陈升说,“陈升,带他们去营中。”
“是,老爷。”
陈升带着陈子豪等人,向义勇营中走去。
方国璋攻下台州后,方国珍、刘仁本等义军头领离开海岛,进驻台州城。方国珍、刘仁本来到总管府门前,勒住战马。
“启禀主帅,”方国璋来到马前,拱手施礼说,“总管府内外皆已肃清,请主帅进驻。”
方国珍抬头看了看总管府说:“想当年,本帅与几位兄弟来台州贩盐,曾路过这总管府。那时好生敬畏,竟未敢抬头看这府门一眼。想不到,今日本帅竟能泰然踏入这府门。”
刘仁本说:“官府善于虚张威仪,令民畏之。”
“是呀。”方国珍说,“官府逼得我方国珍流落海岛,无路可投。人至于绝境,还有何可畏!”
“污浊之吏不止害民,亦害官府。”刘仁本说,“不然这总管府何至于落入我义军之手?”
方国珍马鞭一指,说:“就把我义军之帅府设于这总管府。”
“主帅,”方国璋说,“国璋已安排妥,请主帅进驻。”
“嗯,好!”方国珍回头看了看刘仁本说,“先生随我一起进入。”
“是,主帅。”
方国珍、刘仁本下马,把缰绳交与侍卫。二人一前一后进入总管府。
山道,一辆辆马车驶过,车上堆满一袋袋粮草,中间几辆还载着一坛坛美酒。军士手执火把,在两侧护送。车队迤逦前行。章溢骑马走在车队前,目光警觉地左右察看。
章溢转身问一旁的随从军士问:“此处距叶大人营地还有多远?”
“已不足十里,”随从军士指着前方说,“翻过前边山头就到了。”
“嗯。”章溢说,“令军士们放快脚步,不可懈怠。”
“是。”随从军士转向身后的车队高喊,“先生有令:放快脚步,不可懈怠!”
马蹄声更加急促。
官军营寨。
帅帐内设一书案,书案上展开一张地形图,刘基、叶琛坐在书案前正察看地形图。
叶琛指着地形图说:“从图上看,地形对我极为不利。”
“是呀。”刘基说,“吴寇二十余寨皆依山而建,据险而守,其巢穴金山寨,三面悬崖峭壁,更是险要。”
“这吴成七倒是很会选藏身之处呀。”叶琛说。
“商贾出身,岂不擅长经营?”刘基笑了笑。
“据说吴成七与手下躲于寨中,终日饮酒作乐,轻易不肯下山。”叶琛说。
刘基说:“他若不肯下山,我官军一时也无法奈何于他。”
“相持下去终不是长久之计。”叶琛说,“如今台州陷落,温州也正遭方明善攻袭,不日即破。探使传来的消息说,吴成七已命军师周一公前往温州联络方明善,若两处贼寇联手,处州匪患再也难平矣。”
“叶大人所言极是,须速速平掉吴寇,以绝此患。”刘基自言自语,“可如何让吴成七下山呢?”
二人沉默,陷入思索中。传令军士走了进来。
“启禀二位大人,章先生押运粮草已到营寨外。”传令军士说。
“章先生送来粮草?”叶琛惊喜地问。
传令军士说:“章先生不光送来粮草,还送来美酒百坛。”
“还有美酒百坛?”刘基问。
“正是。”传令军士说。
“好,好。”刘基大喜,说,“章先生来的正是时候!”
叶琛笑笑说:“看来,伯温兄已得妙计。”
“何来妙计,”刘基说,“多日未曾沾酒,忽听美酒至矣,正好畅饮。”
“呵呵,不错,”叶琛笑着说,“明日犒赏三军。”
“走,去迎接章先生。”刘基说。
“嗯,”叶琛点点头,“你我同去出迎。”
刘基、叶琛二人并肩走出营帐。
章溢率军士押着粮草来到辕门外,看见刘基、叶琛迎了过来,急忙下马。
刘基、叶琛迎上前去,喊:“三益弟……”
章溢走上前施礼说:“弟奉命前来,何劳二位兄长出寨相迎。”
“弟可远道而来,为兄怎就不可出寨相迎?”刘基笑着说。
叶琛走到车队前,拍了拍粮袋,又晃了晃酒坛,回身笑道:“还是三益弟想的周全,不光送来了粮草,还送来了美酒,呵呵。”
“我岂敢贪此功?”章溢说,“这都是石抹大人的安排,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石抹大人?”刘基问,“石抹大人怎么想起送美酒来?”
章溢说:“石抹大人问,为何近日不见伯温先生与叶大人有新诗送来呀?我说,或因军务繁忙,二位大人无暇吟对。石抹大人摇了摇头,不会,军务再忙也不会断了二位大人的诗兴,定是营中无酒了,便命我送些酒来。”
“伯温兄,看来这酒不能白喝呀,”叶琛看了看刘基,大笑,“呵呵呵。”
“石抹大人盛情,三益弟亲自押送,这酒岂能白喝?”刘基笑着说。
“呵呵呵呵……”三人一起大笑。
“三益弟,作见证,”叶琛说,“方才伯温兄已作承诺,这酒喝下,他可要酝酿出一篇好诗文!”
“不止是我一人,”刘基说,“叶大人,这诗文你也少不掉。”
“好,”叶琛说,“明日就用这酒犒赏三军!”
方国珍进入台州城后,进驻台州路总管府,并将义军帅府设在那里。可是自从进了总管府,方国珍就一直心神不宁。
方国珍坐在书案前,手持一面铜镜,正在细细端详镜中自己的相貌,刘仁本走了进来。方国珍仍在细细端详镜中的相貌,左侧照照,右侧照照,正面照照……似乎没有注意到刘仁本。刘仁本站在书案前,看着方国珍,不觉露出微笑。
刘仁本靠近方国珍轻声喊:“主帅……”
方国珍没有回应。
刘仁本声音提高了些,喊:“主帅……”
“先生来了?”方国珍仍未放下铜镜。
“主帅,”刘仁本笑了笑问,“主帅今日为何关注镜中的相貌?”
“先生你仔细看看本帅的相貌,”方国珍仍手持铜镜,说,“本帅是否青面獠牙、面目狰狞?”
“此话如何说起?”刘仁本说,“主帅身材魁梧,相貌英武,台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既然如此……”方国珍放下手中的铜镜,问,“可为何台州的百姓见了本帅,如见青面怪兽,纷纷避匿?”
“主帅今日去街上巡查了?”刘仁本问。
“今日趁帅府无事,便带几名随从到街上走走,”方国珍说,“两侧百姓听说是本帅,皆仓皇逃躲,如见妖魔,避之不及。”
“呵呵,原来如此。”刘仁本笑着说,“此事与主帅相貌何干?”
“百姓避之不及,”方国珍问,“若不因本帅相貌,那又因何呀?”
刘仁本说:“仁本以为,一是因官府一直对我义军妖化,百姓信以为真。”
“嗯,先生所言极是。”方国珍点了点头,问,“那其二呢?”
“其二是因我义军进城后,各路头领未能约束部下……对百姓多有侵扰。”刘仁本看了看方国珍,方国珍脸色突然变得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