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怎么这么多表？”
大街上，林宝初和任枫各举着一根烤肉肠边走边吃。
沈筝低头翻看林宝初刚才给她的东西，是一堆表格模板。
林宝初和身旁的任枫对路过的美食街摊位，指出其可能存在的消防问题。
“你看这个摊位，油锅和柴堆挨得太近，灶顶密封不够好，风一吹就很有可能起火，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
“所以你们消防司接下来的工作，其中一项就包括排查住户、商户、摊位的安全隐患。”
“对于达不到要求的，要负责帮忙整改。”
任枫一路走来，听林宝初说了许多。
每听到有用的意见，都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条美食街他吃了个遍，每一个摊位都曾停留过，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问题。
经过林宝初这么一提醒，任枫才知道，原来他身边存在那么多的安全隐患。
同时也让他感受到，接下来他们消防司的工作，有多重要。
沈筝听两人聊一路了，终于没忍住，“嫂嫂！”
“啊？怎么了？”林宝初终于回头。
“这些表，怎么这么多？”
“这个啊……”林宝初解释道：“活字印刷室搬到城里来了，我就想着给大家减轻点压力，以后入户扶贫就直接用表，省得大家抄录太累。”
用表还有个好处，就是整齐。
在表上填写数据，然后收集起来，打孔、捆扎，直接做成册子。
这样就不用手工再抄录了。
除了入户扶贫的表之外，税务、消防、保险、医籍等等，也都将陆续用上表格。
“这全都印，我们小组的工作量太大了吧。”沈筝不禁替自己的小组叫苦。
林宝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工作量可能是大了点，如果你要是觉得人手不够，可以再招几个人。”
发展的目的是要进步，他们总不能一直停留在手抄这种原始的阶段里。
所以，文宣部的活儿也不轻松。
沈筝看着手里的表格发愁。
但一想到大家入户回来之后，埋头苦抄的场景，她又心软了。
“算了，大家也都不容易。”
三人一同来到程书益的书铺，书铺已经改名，就叫丰耕报社。
丰耕报社进门便是一个报纸摊，上面是按照序列号整齐摆放的每一刊《丰耕县报》。
墙上是活字印刷的技术和流程讲解。
相当于一个小型的展览馆。
后面就是活字印刷的作业室，工人们此刻正在印鼓励生育这一期的报纸。
任枫闻着满屋子的墨香，跑到工人身旁，弯着腰研究。
“这就是活字印刷啊。”
他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活字印刷，不禁折服于活字印刷的巧思与技术。
林宝初和沈筝则是直接去找了负责雕刻的师傅，把表格模板拿给师傅们。
-
十月初。
县衙办事大厅。
“各位，检验咱们扶贫成果的时候到了，还记得咱们两年前定下的目标吗？”
扶贫小队马上要去入户核查收入了，临下乡之前，林宝初召集大家来开个小会。
这一次的收入核查非常重要，比以往的每一次核查都重要。
因为，这一次入户核查的结果，也将是丰耕县是否实现全面脱贫的重要节点。
“你们还定了目标啊？”任枫很好奇。
“当然了。”朱金华用手比了个二，“我们两年前定下了一个人均年收入二十两的目标呢。”
“二十两！”
任枫和那几个新来的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他们知道二十两是个多大的数目。
要是城里一些做生意的人还好，可要是说让丰耕县全县每一个百姓年收入二十两银子。
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扶贫小队那些个老人们都用力地深吸了口气。
说真的，他们对接下来入户核查的结果，也不是那么乐观。
但……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
与其担心，不如放开手去做。
“对，二十两。”林宝初单手撑着桌面，沉了口气，“大家努力了两年，要相信自己，结果不管好坏，总要面对。”
林宝初话里有话。
要是没有那场银券骗局，她对二十两的目标是非常有信心的。
那个天杀的骗子！
最好别让她遇到他，否则定叫他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任队长。”林宝初看向任枫，“你们消防司这一次主要跟着许掌柜和杨秀才在城里做入户消防排查工作。”
“你们消防司有五个人识字是吧？”
任枫点点头。
林宝初继续道：“那就把识字的全部安排去做入户工作，剩下的七人留守消防司。”
任枫：“没问题。”
林宝初又补充一点，“这次入户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把所有怀有身孕的妇人信息都记录下来，最好能说服她们都到医馆来建档立卡。”
保障生育不是说说而已。
从这几日的医馆建档立卡信息来看，还有很多人不把孕妇保障的问题放在心上。
不管是出于大男子主义也好，公婆不以为然也罢。
他们总要替那些不被重视的妇人争取一番。
扶贫小队将林宝初所说的重点全都记录下来，拿到表格后，便各自散去准备了。
林宝初走到那几个新人的座位，“杨秀才，你们这一次也跟着大家去入户吧，去学一学，见识见识。”
“至于去哪个村子，你们自己做主。”
杨晔等人兴奋地点头回应：“好的。”
散会后。
林宝初又拉着任枫，单独交代他入户排查的注意事项。
“这是咱们第一次开展入户排查消防隐患工作，肯定会存在很多问题，你们态度一定要好一点，别和百姓们起冲突。”
“除了排查之外，还要向百姓们普及救火知识，同时对于存在救援难点的环境，要记录下来。”
任枫奋笔疾书。
“遇到态度强硬不配合的，可以先记下来，到时候再找帮扶人一起去。”
消防司入户排查，对于可能占用、堵塞消防通道的行为，肯定会‘指手画脚’一番。
有些百姓难免会有情绪，特别是那些个住在高门大院的人。
任枫答应得好好的，“我知道。”
-
季卓绝难得碰上丰耕县衙的人去入户。
听说了此事后，他赶忙从客栈跑来，想跟着去见识一下。
“季大人，你也要去入户？”林宝初惊讶地看着他。
他来掺和什么？
季卓绝点点头，冠冕堂皇道：“你们下乡入户一事，也算是与我们户部做的事情不谋而合，本官去看一看，有何不可？”
这几日留在丰耕县，但凡提起丰耕县衙，百姓们都是一致好评。
季卓绝曾侧面问过当地的百姓们，觉得丰耕县衙和户部，哪个更好？
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丰耕县衙。
所以他想知道，他们拨款给钱、造福百姓的户部，和一个小小的丰耕县衙到底差在哪里！
“倒也不是不行。”
林宝初看向办事大厅一众人，问季卓绝：“丰耕县一城十二村，季大人想去哪里？”
季卓绝嫌村子穷乡僻壤，刁民不好说话，“就在城中吧。”
林宝初好似早就预料到一般，“许掌柜，辛苦你带上季大人一起了。”
许牧点点头，带上纸笔表格，叫上任枫，“任队长、季大人，咱们走吧。”
任枫精神抖擞，以意气风发的面貌，期待地走出办事大厅，走进百姓们的家中。
第一天，任枫的感受只是渴。
话说得太多了，一天下来，他在百姓们家里喝的水加起来得有一桶。
第二天，任枫渐渐感到一些疲惫。
走街串巷、提笔记录，还得帮百姓们搬柴挪物，事情琐碎且繁重。
他快受不了了。
到了第三天，任枫开始有了脾气。
“我说了，油锅起火不能用水扑就是不能，你听不明白吗？！”
“为啥不能？”
“因为热油遇水会爆炸，会加速火势的蔓延！”任枫咬牙切齿。
关于这个问题，他解释了很多遍了，这个人还是听不懂。
他快疯了！
“那热水行吗？”
任枫深吸了口气，双拳因为紧握而导致抖个不停，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大爷！”
怎么没人告诉过他，入户会遇到这么多奇葩的百姓！
许牧见怪不怪，默默拍了拍他的肩，“任队长，你平复一下。”
一旁的季卓绝也忍不住在心里替任枫默哀。
这三天来，他跟着许牧和任枫走了几十户人家，每一户人家对于他们询问的收入和消防问题，反应都不一样。
有抓着许牧哭诉今年地里受灾，收成不好的。
还有拉着许牧大骂银券骗局的那个骗子，骂了整整三个时辰的。
听得他头都大了。
任枫这边更甚，还要帮人劈柴！
他们俩脾气还真好，忍到现在都没发火。
要搁他，他早就找人来把这些百姓打一顿了。
季卓绝叹声：也就丰耕县衙这群人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吧，难怪人人都说丰耕县衙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输得心服口服。
又一天入户结束。
任枫冷着一张脸回到办事大厅，一把将手中的砚台甩在桌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声响。
沈筝、福珠和朱金华等几个不用下乡入户的人都在办事大厅里。
看到任枫怒气冲冲的回来，又是摔东西又是拍桌子的。
沈筝忍不住好奇问：“任队长，你怎么了？”
任枫本想自己消化情绪，忍一忍的，但没忍住，他指着城里的方向，大声吐槽起来。
“你们说说，怎么会有那么冥顽不灵，听不懂人话的人啊！”
“我说不能用水灭油锅，他们居然问我是不能用冷水还是不能用热水？！”
“气死我了！”
任枫用力地拍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气儿。
“我以为去入户，大家聊聊天、说说话，事情就办好了呢，谁知道那么气人。”
朱金华几人听到他的牢骚，相视一笑。
来接福珠回家吃饭的谢谈竹玩笑地说：“想当初，我也这般天真过。”
看着任枫，又让他想起当初他第一次下乡入户时，被百姓们气到肺都要炸了的情形。
“再忍忍，很快就过去了。”朱金华站着说话不腰疼。
闲聊间。
其他几个去入户学习的新人也回来了。
他们无一例外，均是黑着一张脸，又疲惫又委屈。
放下手里的表格纸笔，坐在位置上呆呆的不说话，独自生闷气。
这跟他们想象中的扶贫不太一样。
幻想破灭了。
霎时间，办事大厅的气氛变得沉默起来。
朱金华收拾好算盘，准备回家，“年轻啊，沉不住气。”
林宝初听说了扶贫新人受挫的事儿，她没说什么。
这是他们身为扶贫人的必经之路，早点认清现实对他们有好处。
等入户结束，她再找大家一起聚个餐、吃个饭，好好犒劳犒劳大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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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天气很快就转凉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才刚刚入冬，林宝初就已经找人把烧炭窑支起来。
今年两个客栈，炭的需求量增高，必须提前准备。
“相公，稻草都垒好了？”
林宝初说：“过几天再冷点，咱们就得去山里，给果树做保暖了。”
沈戟刚从外头回来，外面下了点小雨，夹杂着北风，冷得不行。
他坐到灶边烤火，林宝初给他递了一根刚烤好的玉米。
他一边吃着，“田地都忙完了，油菜籽也种下去了，今年收成差了点。”
收完百姓们交上来的粮食，又安排张强将税粮拉走，沈戟忙了一整天。
从目前看来，今年的收成相较于去年，低了近四成。
“四成算好了。”林宝初本就没抱太大希望，“这两天百姓们情绪不太对，估摸着又是那张银券闹的。”
收成的时候到了，那些买了银券的人仍心存侥幸。
拿着银券去池州府的人不少，但回来的时候，全是空手而归的。
百姓们情绪低落，再次因为银券的事，将怒气撒到当初提议买银券的人身上。
城里已经出现好几起家暴事件了。
林宝初想做点什么，但这个事儿吧，县衙还真不好插手。
“阿宝，别多想了。”沈戟安慰她，“若真的有事，还有消防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