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瀚捧着圣旨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刚消失在殿外,赵受益便从软榻上坐起身,宽大的龙袍滑落肩头,露出里面略显臃肿的身形。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向阶下躬身侍立的刘仲甫,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藏着绝对的掌控力:“刘卿,你过来。”
刘仲甫快步上前,低着头不敢直视帷幕内的身影。“陛下有何吩咐?”
“福康那边的监控,放缓些。” 赵受益的声音透过锦缎传来,带着一丝刻意的漫不经心,“别让她看出破绽,但也别真让她跑了 —— 至少,得等明日午时三刻前,再‘让’她跑出来。”
刘仲甫一愣,刚要开口询问,又听赵受益补充道:“还有,让太监们去库房取些厚绒垫,把大殿里这几根盘龙柱都裹上一层。记住,垫子里多塞些棉絮,别让人看出异样。”
“陛下!” 刘仲甫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震惊,“您这是…… 要做什么?若是公主殿下真的……”
“嘘 ——” 赵受益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这件事,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演戏嘛,就得有演戏的样子。要是让‘演员’知道了剧本,这戏还怎么演得下去?”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冷冽,“你只要照做就行,其他的,不用多问。”
刘仲甫心里一凛,瞬间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 这是要借着公主的手,演一场 “父女情深、为臣求情” 的戏码,既免了李星群的死罪,又能堵住朝野上下的嘴。他躬身应道:“臣…… 遵旨。臣这就去安排,绝不让任何人察觉。”
当晚,福康公主赵新兰的寝宫内,烛火一夜未熄。她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攥着一枚李星群送她的玉佩 —— 那是去年太原府上元节时,李星群亲手为她系在腰间的,玉上刻着 “新兰” 二字,如今已被她摩挲得温润发亮。窗外传来看守太监的脚步声,比往日稀疏了许多,甚至偶尔还能听到他们低声闲聊的声音。
“三日后就要斩星群了…… 我不能让他死。” 赵新兰咬着唇,眼泪滴落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想起白日里秦瀚传旨时的场景,太监尖利的声音念着 “秋后处斩,曝尸三日”,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扎在她心上。这些日子,她假装顺从,不再绝食,就是为了让父皇放松警惕,好趁机逃出去。
子夜时分,看守太监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赵新兰悄悄起身,从床底摸出一把早已藏好的银簪 —— 这是她趁宫女不注意时,从梳妆盒里偷藏的,虽不是兵器,却能用来撬开门锁。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到外面只有一个老太监在打盹,便屏住呼吸,用银簪轻轻撬动门锁。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开了。赵新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趁着老太监翻身的间隙,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了出去,沿着宫墙根,朝着皇宫后门的方向跑。她穿着一身素色宫装,头发散乱,赤着脚,脚掌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却连一声都不敢哼 —— 她知道,只要被抓住,就再也没机会救李星群了。
沿途的巡逻侍卫似乎格外 “迟钝”,好几次她都差点被发现,却总能在最后一刻躲进假山或花丛,避开搜查。直到天快亮时,她终于翻过了皇宫后门的矮墙,落在城外的荒草地上。望着远处开封府的方向,她踉跄着站起身,朝着菜市场刑场的方向跑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午时三刻前,找到父皇,求他放过星群。
次日巳时,皇宫大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赵受益穿着一身明黄常服,斜倚在龙椅旁的软榻上,面前的矮几上摆着精致的茶点和刚泡好的雨前龙井。阶下站着十几位大臣,有守旧党的司马君实、文彦博,有变法派的韩赣叟、富郑公,还有几位宗室亲王,连懿王赵宗实也在其中。
大臣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疑惑。今日是李星群处斩的日子,陛下却召他们来大殿喝茶,既不谈朝政,也不提刑场的事,只是偶尔抿一口茶,与身边的太监王继恩闲聊几句,气氛诡异得让人不安。
“陛下,” 司马君实忍不住上前一步,躬身道,“今日午时三刻,便是李星群处斩之时,锦衣卫和禁军是否已安排妥当?臣怕魔教或百草谷的人会趁机劫法场,需多加防备才是。”
赵受益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朕已让刘仲甫和龙三去安排了,司马卿放心,不会出岔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的大臣,“朕召诸位来,只是觉得今日天气不错,想与诸位品品茶,聊聊天 —— 毕竟,处置了李星群,往后朝堂也能清净些。”
韩赣叟皱了皱眉,心里却隐隐有了猜测。陛下向来注重威仪,今日却如此随意,还特意召集两派大臣和宗室,怕是另有目的。他悄悄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懿王赵宗实,见对方神色平静,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仿佛对殿内的气氛毫不在意,心里的猜测又深了几分。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的惊呼:“公主殿下!您不能进去!陛下正在与大臣议事!”
“让开!我要见父皇!我要救星群!” 赵新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紧接着,殿门被猛地推开,赵新兰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她的宫装沾满了尘土,赤着的双脚鲜血淋漓,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眼神里满是急切和绝望,与往日那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判若两人。
大臣们纷纷侧目,有的露出 “惊讶” 的神色,有的则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 戏,开始了。
赵新兰冲到龙椅前,“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膝行着爬到赵受益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龙袍下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父皇!求您饶了星群吧!他是被冤枉的!他没有纵兵抢掠,没有私控军队,更没有乱改祖制!”
“放肆!” 赵受益猛地拍了一下矮几,茶碗里的茶水溅了出来,语气里满是 “愤怒”,“李星群罪大恶极,三司已定了他的罪,朕已下了圣旨,岂能说改就改?你一个公主,竟敢干涉朝政,还敢私闯大殿,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儿臣不敢!” 赵新兰哭得更凶了,却依旧不肯放手,“父皇,儿臣知道星群的为人!他在太原时,为了让百姓有饭吃,亲自带着工匠建工坊;他平方腊时,宁愿自己挨饿,也把粮食分给士兵;他办平民学堂,是为了让寒门子弟有书读,不是乱改祖制!那些弹劾他的奏折,都是政敌诬陷他!”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恳求:“父皇,您看看太原的税银,看看工坊的军械,看看那些被星群救过的百姓!他是大启的功臣,不是罪人啊!您要是杀了他,不仅会寒了将士的心,还会让四方势力笑话大启 —— 大清、齐国要是知道您杀了能打仗的功臣,肯定会趁机来犯的!”
司马君实立刻上前,躬身道:“陛下,公主殿下年幼无知,被李星群蒙蔽了!李星群私控兵权,乱改祖制,实乃国之隐患,绝不能饶!”
“司马大人!” 赵新兰猛地转头,对着司马君实怒目而视,“你根本不知道星群做了什么!你只知道维护士族的利益,只知道反对新政!星群让女子做工,让寒门读书,触动了你们的利益,你们就诬陷他,想置他于死地!你们才是大启的罪人!”
司马君实被怼得脸色发白,刚要反驳,却被赵受益抬手制止了。“够了!” 赵受益的声音更冷了,“徽柔,朕再说一遍,李星群的罪,已成定局,朕不会改旨!你若是再胡闹,朕就把你禁足在冷宫,一辈子都不准出来!”
赵新兰看着父皇决绝的神色,心里一点点冷了下去。她知道,寻常的求情,根本打动不了父皇。她抬起头,望向殿外的天空,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再过不久,就是午时三刻了 —— 星群的性命,就快没了。
“父皇……” 赵新兰的声音变得沙哑,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决绝,“儿臣知道,父皇心意已决。可星群要是死了,儿臣也活不下去了。”
她说着,猛地松开抓住龙袍的手,转身朝着不远处的盘龙柱冲去。她的动作太快,大臣们来不及反应,只听到 “砰” 的一声闷响,赵新兰的额头重重撞在了柱子上。
“公主!” 大臣们纷纷 “惊呼” 起来,几个武将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去,却被身边的太监悄悄拦住 —— 王继恩站在柱子旁,看似无动于衷,指尖却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金色内力,在赵新兰撞上去的瞬间,悄然化解了大半冲击力。
赵新兰只觉得眼前一黑,额头传来一阵剧痛,却没有想象中的致命伤。她软软地倒在地上,意识模糊间,还在喃喃着:“星群…… 别死……”
赵受益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儿,脸上的 “愤怒” 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 “无奈” 和 “心疼”。他站起身,快步走到赵新兰身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执拗……”
他转头看向阶下的大臣,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罢了罢了,既然徽柔都这样求情了,朕若是再执意斩了李星群,倒显得朕不近人情了。”
他对着殿外喊道:“刘仲甫!”
刘仲甫早已在殿外等候,听到传唤,立刻捧着圣旨走了进来,躬身道:“臣在。”
“传朕旨意,” 赵受益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冽,“李星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起,将其打入天牢候监,待日后再议其罪。”
“臣遵旨!” 刘仲甫高声应下,捧着圣旨快步离去 —— 他知道,接下来的戏,该轮到刑场那边了。
大臣们纷纷躬身道:“陛下圣明!” 司马君实虽面露不甘,却也不敢再反对;韩赣叟松了口气,悄悄看了一眼懿王,见对方依旧神色平静,心里却明白,这场戏,总算是演完了。
而在大殿的角落,懿王赵宗实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公主身上,悄悄退到殿门附近。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指尖在玉佩内侧轻轻一按,弹出一枚细如发丝的银针 —— 银针上裹着一张用密写药水写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暂缓行动”。
他对着殿外一个不起眼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悄悄接过银针,转身快步离去。这侍卫是懿王的亲信,早已在殿外备好快马,要在午时三刻前,将纸条送到刑场附近的昭姬手中 —— 懿王早就料到,赵受益会用公主做文章,若是昭姬、李助等人贸然劫法场,不仅救不了李星群,反而会让他彻底陷入 “谋逆” 的罪名,再也无法翻身。
此时的开封府菜市场刑场,早已是人山人海。刑台上,李星群被绑在柱子上,身上的囚服依旧破旧,却比在天牢时干净了些。他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空,太阳正一点点靠近正中,心里却异常平静 —— 他知道,张亦凝、云莘兰他们不会让他死,懿王也不会坐视不管。
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 “奸臣”,该杀;也有人说他是 “功臣”,被冤枉了。一个卖菜的老妇人甚至偷偷扔给他一个白面馒头,被旁边的锦衣卫一脚踢开,老妇人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刽子手握着大刀,站在李星群面前,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他接过旁边士兵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将酒洒在刀身上,寒光闪烁的刀身映出李星群平静的脸。
“午时三刻到!” 监斩官高声喊道,手里的令牌猛地掷在地上,“斩!”
刽子手举起大刀,刀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朝着李星群的脖颈砍去。周围的百姓发出一阵惊呼,有的甚至闭上了眼睛。李星群微微闭上眼,心里却没有丝毫恐惧 —— 他知道,救兵,该到了。
就在大刀即将落在李星群脖颈上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高声呼喊:“刀下留人!陛下有旨 ——!”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刘仲甫骑着快马,手里高举着明黄圣旨,身后跟着一队锦衣卫,朝着刑场疾驰而来。刘仲甫勒住马,翻身跳下,快步冲上刑台,一把抓住刽子手的手腕,高声道:“陛下有旨,李星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打入天牢候监!谁敢再动刀,便是抗旨!”
刽子手的大刀停在半空,手心里满是冷汗 —— 他知道,自己这一刀,若是真砍下去,便是掉脑袋的罪过。监斩官也赶紧上前,对着刘仲甫躬身道:“下官不知陛下有新旨,死罪死罪!”
李星群缓缓睁开眼,看着刘仲甫手中的圣旨,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 他就知道,这场戏,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远处的巷子里,昭姬、李助等人正藏在人群中,手里握着兵器,随时准备冲出去劫法场。就在这时,懿王的亲信侍卫赶到,将纸条递给昭姬。昭姬展开纸条,看到 “暂缓行动” 四个字,松了口气,对着身边的人摇了摇头:“不用动手了,陛下改旨了。”
李助看着刑台上被解开绳索的李星群,激动得差点喊出声,却被昭姬按住:“别暴露,我们先离开这里,等日后再想办法救他出天牢。”
刑台上,刘仲甫亲自为李星群解开绳索,低声道:“李大人,委屈你了。陛下也是无奈,还请大人日后安分些。”
李星群揉了揉被绑得发麻的手腕,看着刘仲甫,淡淡道:“多谢刘大人及时赶到。李某记住这份‘恩情’了。”
他被锦衣卫押着走下刑台,朝着天牢的方向走去。周围的百姓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扔来馒头、水果,被锦衣卫拦住,却挡不住百姓们敬佩的目光。李星群抬起头,望着远处的皇宫方向,心里却明白 —— 这场 “免死”,不过是赵受益的权宜之计,他的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
而在皇宫大殿内,赵新兰已经悠悠转醒。她躺在软榻上,额头上敷着药布,看到守在身边的赵受益,虚弱地开口:“父皇…… 星群…… 他没事吧?”
赵受益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温柔:“放心吧,朕已经下旨,免了他的死罪,只是把他关在天牢里,日后再议。”
赵新兰松了口气,眼泪又掉了下来:“谢谢父皇……” 她不知道,这场让她拼了性命换来的 “免死”,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她更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要救的人,早已看透了这场戏的本质,只等着日后,再掀翻这看似平静的朝堂。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开封府的街道上,刑场的血迹早已被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戏的落幕,不过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 —— 李星群还在天牢,懿王与太子的争斗暗流涌动,张亦凝、云莘兰的势力仍在,大启的未来,依旧笼罩在未知的迷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