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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磊喉头像是塞了团浸水的棉絮,涩得难受。

他深吸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两下,到底是脾性爽朗的人,指尖用力蹭了把眼角,便将林琳扶到沙发上坐下。

他转头冲文蕾和顾晨扯动嘴角,虽说笑容仍带着未干的泪痕,却总算有了几分热乎气儿:

“你们瞧这屋子收拾的......别站着啊,都坐。”

林琳蜷缩在沙发角落,脊背微微弓起。

她垂着头,枯黄的发丝散落下来,遮住半张苍白的脸,只露出紧抿的唇线——

她双唇惨白接近透明,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着膝头的存折。

堂屋里陡然陷入寂静,徐磊强压的委屈混着这几年奔波的艰辛,如沉雾般在青砖缝里蔓延,

再掺上顾晨眼底化不开的愧疚与心疼,让空气都凝成了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文蕾来给林琳送房子,本就是顾老爷子和袁毅赋予她的使命。

她也不能完全只指望丁雁羽一人独揽这摊事儿。

文蕾清了清嗓子,冲着徐磊轻轻的说出了心里的打算,

“徐磊,现在政策都放开了,你要不要辞了工作买辆货车?”

文蕾斟酌着开口,指节轻轻叩了叩茶几上,

“我们有两家工厂,加上我手里几家饭店,每天都需要走货。

你要是肯干,光是固定线路一个月挣的,抵得上你在公交公司干半年。”

林琳听到文蕾的话,猛地抬起头,睫毛上的泪珠随着动作颤了颤,那双浸着水光的眸子里骤然亮起希望的星火。

也不知究竟何时种下的根由,她对文蕾总有种近乎本能的信赖——

徐磊当场就被文蕾的话震得愣在原地,回过神时,双手在膝头狠命互搓,粗糙的掌心擦得发红。

他和林琳一样,对文蕾的话有着嵌进骨头缝里的信赖——

毕竟在兰溪大队的那些年,文蕾先是带着大伙儿率先啃下了温饱线,又带村民搞副业增收。

最苦哈哈的知青点,也因着她告别了窝头就盐水的日子。

后来恢复高考前,她硬是撺掇村委办了补习班。

不管考上没考上大学的那些知青和村民们,谁又能忘记最后两天突击讲解的那几节课?

那些被她用粉笔圈了又圈的题型、反复敲着黑板强调的重点,分毫不差地跃上了那届高考卷上。

出考场的那一刻,知青点的知青们攥着汗湿的准考证,站在街头上互相望着彼此通红的眼眶。

哪一个人的心里不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谁能不将她视作救赎?

她分明是从时光深处走来的摆渡人,在 1977 年的冬天,为一群困在泥沼里的年轻人,摆渡来了整个春天。

丁雁羽见徐磊和林琳半天不吭声,急得直跺脚——还以为两人舍不得铁饭碗。

“徐磊你倒是说话啊!顾爸给的存折虽说买新货车不够,可去厂里盘辆旧的绰绰有余。

你要是肯吃苦,起早贪黑跑运输,保准没几年能攒出自己的运输公司!

我们服装厂眼看着越做越大,文蕾的罐头厂和饭店也都是要扩规模的,

这么现成的机会你不抓,难不成开公交把脑子开糊涂了?”

“没有……不是舍不得铁饭碗,只是……文蕾,你、你真的要让徐磊运货吗?”

林琳瞪大通红的泪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文蕾,哆嗦的双唇让话音碎成了片。

丁雁羽没好气地刚想呛两句,就被徐磊斩钉截铁的话头猛地打断。

“干!肯定干!”他攥紧拳头,瞪大双眼紧紧的凝视着文蕾,

“文蕾,我和林琳信你!只要是你说的,咱俩都信!

你说开货车有奔头,那咱就铆足了劲往前奔——明儿我就去将工作转让出去!”

文蕾一下子被徐磊和林琳的反应整得有些发懵,她压根没想到,自己在这两口子心里竟然有这么重的分量。

顾晨终于从愧疚与心疼中抽离,他望向徐磊,喉结微动,暗哑嗓音里仍带着几分特有的磁性:

“听你嫂子的没错。开公交虽是铁饭碗,却很难有发展,自己单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屋新刷的石灰墙,

“至少能让日子往宽处走。等过几年攒够了资本就自己开运输公司,物流行业前景广阔,你们的好日子才算是真正开了头。”

顾晨那句“你嫂子”像根细针扎进文蕾心脏,让她指尖不自觉蜷了蜷。

丁雁羽见状忍不住撇撇嘴,眼尾扫过顾晨时带着几分揶揄。

林琳刚抬起的脑袋又缓缓垂下,刘海遮住眼底翻涌的暗潮。

喊文蕾一声“嫂子”林琳倒是愿意的,只是顾晨这个亲哥,让她五味杂陈,或许今生她都无法张口喊一声“哥”。

徐磊眼中陡然炸开光亮,冲着文蕾就喊:

“嫂子!不管琳琳和顾家认不认亲,你这个嫂子我们俩认定了!

能跟你攀亲带故,我打心眼儿里高兴!”

他抹了把嘴,眼角皱纹挤成堆,

“听说你们婚期定了?到时候我和琳琳铁定带着小核桃他们去,给你们热闹热闹!”

丁雁羽“噗嗤”笑出了声,揶揄地冲文蕾挤了挤眼睛。

文蕾则更是无语——

徐磊“嫂子”喊得她心口发颤,前世的仇人倒是通了亲,血脉相连的亲人暂时却还是陌路人。

这还真是让人始料不及。

几个人在堂屋坐了许久,徐磊渐渐缓过神来,竟和丁雁羽、顾晨、文蕾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热络。

唯有林琳始终静默着,垂着头坐在沙发阴影里,指尖一下下碾过裙角褶皱,仿佛要把那些纠缠的心事都揉进布料纤维里。

她的脊背微微弓着,像片被风吹皱的纸页,在满室人声中独自浸在自己的寂静里。

晚饭时分,文蕾刚想打断聊得火热的丁雁羽,

徐磊却忽然站起身要出去买菜,说什么都要留三人吃饭——

他搓着掌心的老茧,眼神里闪过几分难堪的固执,像生怕被人瞧轻了自家的待客之道。

文蕾想起上次在他们家吃饭的画面,忙不迭开口拒绝。

可徐磊攥着门把的手青筋暴起,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堵住了她的话头,

“文蕾,我和林琳在这没什么朋友上门……况且我们和丁雁羽也多年没见了......

忽略顾晨和林琳的关系,我和顾晨还是一起下乡的知青,我们请不起你们吃山珍海味,粗茶淡饭总得吃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