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说出这句话后，赵平没有动，先动的人是乐彦。
他向古凌可冲来，拳头上布满了恐怖的雷丝。
他知道古凌可不是赵平对手，所以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打败赵平，再对付流云。
赵平是豪强境，对乐彦这等上灵境来说，对付一位豪强何其困难。
更重要的是，流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能阻止流云对古凌可痛下杀手，流云同样可以阻止他救古凌可。
在他准备越过流云，跑向古凌可时，流云身影一晃，出现在他面前，用刀挡下了他布满雷电的拳头，说道：“你的对手是我。”
“飕——”
流云逼着乐彦向后退去。
由于速度太快，仅仅数息内，两人已经如一支离弦的箭深深扎进了夜幕中，撞破整整三条街的建筑后，消失在了三条街外。
雪街上，赵平向古凌可走来。
他的脚步很慢，每走一步，都会在雪地上发出“嘎吱”一声。
风雪中，古凌可已经确信，无论他身后这位豪强脚步有多慢，他都没法甩掉这个人。
“真是愚蠢呐……”
赵平说道。
他的声音比吹在雪街上的风还要寒冷，带着一丝嘲弄，更带着一份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加入少主麾下，为少主效力吗？”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接近少主，得到少主的认可吗？”
“你知道你今晚说了怎样大逆不道、人神共愤的话吗？”
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古凌可脚踏星位向前跑去。
他刚踏出第一步，赵平已经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他面前。
赵平没有挥剑，只是一脸淡漠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愚蠢的死物。
他淡淡说道：“少主很少会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在少主眼中，一切都是玩物，很少有人能让他如此处心积虑、放下身段去邀请。你是第一个，也是最不识相的一个。”
古凌可踏出了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踏出，他的身影都会出现在不同地方。
然而赵平仿佛能猜到他出现的位置。
无论他出现在什么地方，眼前一定有看着他的赵平。
“少主邀你入金荒，这是多么光荣的事？多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
“多少人一辈子都等不到这样的机会，多少人为了这样一个机会宁愿舍弃一切！”
“可你呢？竟然会愚蠢地拒绝！”
“噢，对，我差点忘了。你确实很蠢，拥有强大的黑煞力却舍弃不用，不认可自己尸煞的身份，甚至不认可自身的黑煞力。”
“黑煞力是你的力量，你是上天的宠儿，同时拥有净化力和黑煞力。”
“在这个世间，你是独一无二的，是和少主一样拥有无上资质的人，可你却要将自己的资质白白浪费掉。”
“怎么，尸煞可耻吗？拥有黑煞力可耻吗？存在即是合理。”
“黑煞力既然是世间力量的一部分，这种力量的存在当然有她存在的价值。”
“所以我痛恨伏魔者。”
“伏魔者给你们灌输了怎样的思想啊？黑煞力是恶，一切拥有黑煞力的人便要去死？”
“那你们净化师怎么不去死？谁又告诉你们净化力一定是善，拥有净化力的人便一定至高无上呢？”
赵平盯着古凌可的眼睛说道。
古凌可看着他抬剑，看着他挥剑，在那把剑要落在他和平瑶身上时，他踏错一步星位，让身影向左偏移了数米。
赵平这一次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可那把剑挥了出来。
随剑一起挥出的是无数道比寒风还要冷的剑气。
那些剑气比风雪更加暴烈，刮过地面，仿佛一张竖起来的巨大的网，砍向了整条街面。
没人能从那些剑气下逃出去，纵然豪强也不能。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气，古凌可蓦然转身，用后背挡起了剑气。
数十道剑气落在了古凌可身上。
在数十道飞溅而起的鲜血中，古凌可和平遥摔落在地，而他丢开平瑶后，又顺着雪地向前滚了好几米。
雪白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六、七米长的鲜红的血迹。
古凌可趴在雪地上，将脸埋进雪里，脑中不时响起了辰夜的话：“你恨尸煞吗？”
“你恨尸煞吗？”
“你恨尸煞吗？”
……
古凌可忽然笑了起来。
在玥镇的时候，他从没想过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做尸煞；
但从离开微澜国开始，他的人生再也抹不去这两个字。
他在重明国境内遇袭，是因为尸煞；
他被列入死亡名单黑暗榜，是因为尸煞；
他差点死在虚空通道里，是因为尸煞；
他被卷入这场雪夜激战，还是因为尸煞。
……
他告诉自己，尸煞是和他一样的人，不应该去恨尸煞。
可是他做不到。
他趴在雪地里，感觉鲜血从身上伤口不断向外流，忽然忍不住地恨起了尸煞。
一种痛心入骨的恨。
恨得如此深，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自己是尸煞。
正因为是尸煞，才会被卷进今晚的事；
正因为是尸煞，才会被人如此鄙视和嘲笑。
是啊，为什么我会是尸煞呢？
为什么上天会让我成为尸煞呢？
他这样想着，越想内心越痛苦，越想对尸煞的恨意越多。
如果世上没有尸煞；
如果世上没有尸煞；
如果世上没有尸煞；
……
一抹黑气出现在他眼中。
尽管他闭着眼睛，仍挡不住那抹黑气的侵蚀。
那抹黑气，将暴戾、仇恨、嗜杀从他心底源源不断地勾了出来。
赵平向躺在地上的平瑶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古凌可身上，一边走，一边看着古凌可说道：“你想救她，是因为她是净化师？你是净化师，可你也是尸煞啊。”
雪面下，传出了古凌可沉闷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是啊，我也是尸煞啊……”
他的笑声有些怪，像一个疯癫的人面对魔神鬼怪时发出的惨笑声，听起来很瘆人，也让赵平有点惊讶。
赵平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你让少主很不痛快，所以少主要杀你。杀你之前，我打算先杀了这个你要救的女孩，因为你也让我很不痛快。”
“哈哈哈哈哈，我是尸煞啊……”
古凌可癫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雪街上。
迎着这种笑声，赵平走到平瑶面前，看着古凌可说道：“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眼睁睁看着你最心爱的人死在你面前，你却什么都做不了。你想救她？那我就在你面前，亲手杀了她。”
赵平抬剑向平瑶刺去。
梅花剑移向平瑶的过程中，他看见六、七米外的那道身影趴在雪地上抽搐，趴在雪地上惨笑，趴在雪地上哀嚎。
然后，那道身影消失了。
突然间，就消失了。
“朴——”
那是剑刺进身体的声音。
一片血色下，那把剑刺穿了古凌可左肩，停在了平瑶面前。
雪地上，古凌可跪坐在平瑶前方。
他低着头，面对赵平，用自己的身体扛下了这一剑。
在赵平的注视下，他伸出鲜血淋淋的左手，一点一点抬起，抓住了赵平握剑的右手。
他将那只手连同那把剑向自己移来。
利剑一点一点刺进了他的肉里，穿透了他的肩膀，带出了鲜艳的血迹。
当护手紧挨他的肩膀，剑身再也无法移动一寸时，他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脸。
然后，赵平看见了一双血红的充满杀戮的眼睛。
看见古凌可抬起右手，握成拳头，赵平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他想从古凌可手里抽出右手，可他发现办不到。
古凌可五指如同五根巨大的石柱死死压在他手上，让他的右手无法动一下。
古凌可拿起拳头的动作很慢，但在赵平眼中，他的动作如同闪电一样迅疾。
见古凌可的拳头停在半空，赵平眼眸深处涌现出了一抹深深的惧意。
一道青光出现在赵平面前。
那是赵平祭出的一件法宝，防御威力极大。
然而当古凌可的拳头落在青光上后，青光犹如摔在坚硬地面上的精美瓷器，“啪”地一声碎掉了。
青光破碎间，赵平一退数十米，身前拉出了一条数十米长的血迹。
他终于从古凌可面前逃脱了。
可他的右臂消失了，伤口触目惊心。
他的整条右臂，被古凌可生生撕了下来。
数十米长的血迹前，古凌可将梅花剑一点一点从肩膀上拔了出来。
他丢掉梅花剑与握着剑的断臂，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我是尸煞啊，可我想杀光世上所有尸煞！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尸煞，作为奖赏，就让我……”
一道道黑色花纹浮现在古凌可身体各处，一道道黑气从古凌可体内渗出，飘荡在他周身，看着就像一大片黑色绸缎。
“让我……”
狂暴的气息从古凌可体内如海浪般涌出，由于太过强大，震得古凌可脚下青石板“嚓、嚓”作响，浮现出了一道道如蛛网般密集的裂缝。
“让我……”
古凌可仰天大笑的身影猛然向前探来。
他脸上的血和黑色花纹混在一起，看着异常恐怖和狰狞。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一双眼睛里充满了血腥、暴戾与杀戮，完全不像一个人类该有的眼睛。
“宰了你吧！”
如雨点般密集的拳头出现在雪街上。
每一记拳头都能将青石板砸得粉碎，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如果不是凭借身上诸多法宝，赵平不知已经死过多少回了。
饶是如此，赵平依旧感到惊惧。
他还是第一次见人将黑煞力用到如此绝妙的地步。
劫煞化纹，让每一记力量都完美无缺地涌现了出来，没有丝毫浪费。
即使流云也做不到这一点。
他右臂断裂处，血已经止住了，但洒满雪地的血迹触目惊心。
雪花依然落着，落了好久，依然盖不住那一地的血迹。
看着古凌可挥出的拳头，他发觉自己防御型法宝竟然用光，不得已祭出一件金杵挡在面前。
这是一件攻击型法宝，用来硬扛古凌可的拳头正合适不过。
可在碰到古凌可拳头那一瞬间，金杵便被打得布满了裂痕。
古凌可只是挥拳，没使用任何功法，但他的拳头就是最可怕的功法。
一道道瑰丽古怪的黑色花纹布满了他的拳头。
那些花纹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让他的攻击愈发可怕。
那是劫煞纹。
赵平不知道这种花纹的名字，但他知道这是一种异常可怕的纹路。
他也终于明白流云为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古凌可收入金荒。
金杵折断，赵平飞向远处，落在了十米外的雪地上，
他还没站稳，古凌可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暴雪中，古凌可的拳头落在了赵平及时躲开的雪地上。
那只拳头下，半丈之内的积雪如倒瀑般飞起，被寒风吹散后，只见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一丈庞大的深坑。
“哈哈哈哈哈……”
古凌可的笑声有些癫狂。
看着这个朝自己冲来的全身布满黑色花纹的少年，赵平左手拿出两件法宝，看都没看，当即祭了出去。
一件法宝在雪地上映出了奇异的青色光芒，飞向古凌可的途中化为一把锋利的刀，要将古凌可斩为两半。
“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古凌可一拳打在那把刀上，能切碎坚硬岩石的刀就那样被古凌可打得粉碎。
第二件法宝飞到古凌可面前后突然炸裂。
如水的清光中，数不清的毒针向四周飞去，能将一切全部刺透。
乱飞的毒针比今晚的雪花还要密集，赵平却眼睁睁地看着古凌可毫发未伤地从毒针雨中冲出，一脚朝他踢来。
他有九术之一的神影地部上卷“虚无幻影”，能让身体瞬间虚化，但他虚化的速度没有古凌可的脚快。
他还没来得及施展虚无幻影，便被古凌可一脚踢飞了。
这一脚威力极大，赵平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踹出来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很难相信这么恐怖的一脚是一个下灵境少年踢出来的。
赵平落在了几十米外，刚刚落地，便拿出一把匕首插进了雪中。
一抹青光从匕首上流出，渗入雪中，很快染青了赵平周围一丈内的所有雪面。
古凌可从远处奔来，冲到赵平面前，举起的拳头正好打在了一面从雪下升起的青光上。
那是匕首祭出的青光。
青光威力绝大，笼罩赵平后，任古凌可的拳头再强大，再疯狂，也无法打破那面光幕。
光幕下，赵平忽然感觉很累。
他躺在雪地上，看着从空中飘下来的雪花，想起了那年的自己。
那年，他还很年轻。
那年，他的身边永远跟着一个十八岁的少女。
想起那个少女的脸庞，他突然意识到，那张年轻的美丽的脸，已经离开快十年了啊。
十年前，那个少女最喜欢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上半天，然后甜甜地叫他一声：“师哥！”
“悦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