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德帝赐的菜是他今天的御膳,御膳平日里都是有分例的,因为皇帝要赐菜,御膳房才多做了匀出来。
香气四溢的菜肴以一种近乎苛刻的整洁被摆放在花纹精美瓷盘中,莫名的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李凌峰接过宫人手里的巾帕净了手,才在凳子上坐了下去,拿起了一旁的食箸。
崔德喜笑吟吟的坐在了不远处,见对方开始用膳,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着开口,这才腾开眼来打量眼前之人。
眉眼长开了,却少了两分曾经的锋锐。
他心里一直有道声音告诉他眼前的公子并非池中之物,那是一种因长年服侍权力左右所揣摩出来的,近乎本能的敏锐,也是他在宫里生存所依仗的砝码。
但直到今日再一次用目光描摹对方的眉眼,他才恍惚忆起自己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之人的场景。
眼前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一把藏锋的宝剑。
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用膳,一举一动间流露的‘势’早已无法让人视而不见。
“崔公公。”
闲适散漫的语调带着一些恰到好处的漫不经心,将怔怔出神的崔德喜拉出了自己的思绪。
“我吃饱了,有劳您送几步?”
“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偏殿,走出些距离,崔德喜才觑了一眼身旁人的侧颜,“李侯这次回来,短时间内大概是不会外派了。”
他这话说得笃定。
李凌峰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猜到对方有话交待,也不着急。
果然,耳边又听见崔德喜似感慨的声音,“侯爷年纪也不小了……”
这话……
李凌峰微微垂眸,漆黑的眸色如墨晕开,明亮的眼中倒映出崔德喜笑吟吟的模样,他又将头微微偏过去,嘴角依旧是那抹不羁的弧度。
“知道了。”
——
回到去留园,徐秋跟在自家公子身后进了书房,这一路回府,他总觉得公子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
虽然从神色间看起来并无不妥。
“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他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李凌峰抻了抻懒腰,一屁股坐在书房的软榻上,榻上有软枕,他合衣靠了上去,神色淡淡,“这两日有人递请帖吗?”
“有的,明日吏部裴大人家里嫡长孙满月宴,请您赏脸,兵部宋大人夫人办了游园会,也请您三日后过府一叙,还有工部何大人……”
说到这,徐秋掀起眼皮偷瞄了自家公子一眼。
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才又接着道,“何府老太君过寿,也请您五日后走一趟,还有大理寺卿魏大人,嫡次子七日后娶妻,这是近几日的……”
都是有正当由头大事,京中官员众多,这个时候能理出正当名目来请人的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些人家里办事,换作以前基本都是张氏与李思玉代表他出席女眷那边的宴席,他则差人送礼过去走个过场,人是很少亲自去的。
毕竟以前他虽有盛宠,但还是入不了这些人的眼,再加上他之前是永德帝的直臣,大家顾忌着他的盛宠不敢招惹,自然也心领神会默契的与他避让,免得被穿小鞋。
但现在又不同了。
李凌峰这几年的办得事,攒的政绩,熬的资历大家都看在眼里,陛下之前一直压着,如今赣洲一事了解,表功的折子还没进京,就有人在朝堂上从永德帝的只言片语嗅到了不一般。
自然早早筹备。
现在人一回来,五花八门的请帖的纷至沓来。
徐秋报的这些还是他挑出来觉得比较重要的,其他厚厚一叠现在还压在他卧房的桌案上。
“让人备礼吧,彭府那边……”
“彭府这两日没什么动静,彭桦又去龙西山礼佛了,倒是宫里有消息,陛下好像动了给您指婚的心思。”
李凌峰默了默,这个他已经知道了。
他换了个姿势,将双手交叠在脑后,开口道,“今日宫里几位皇子抢御马打起来了。”
徐秋闻言蹙了蹙眉,“属下让人盯紧点。”
跟在自家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徐秋已经很擅长处理这些事了,他也能很快从只言片语里分析出公子的处境与话里的意思。
多事之秋,不可能那些人借机算计公子的亲事。
其实所谓指婚这个由头,不过是搅浑水罢了,与后头这些官员结亲,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隐形的站队呢?
以前公子好不容易挑了杜小姐,却因那位的试探与猜忌止步,如今那位亲自透了口风,公子才能正大光明议亲,但背后的用意也不过是新一轮的算计。
徐秋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李凌峰倒是没有徐秋心中的愤恨与不甘,他走这条路的时候就知道,他应该放弃什么。
因为做了选择,所以坦然接受。
这也是他当初早早与何琳月斩断可能的原因,于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可以有情爱,但不能耽于情爱,也不能让他真心呵护过的姑娘跟着他过提心吊胆,殚精竭虑的日子。
他这样的人,不适合养太娇弱的花。
李凌峰思绪发散,想到这里,脑中突然闯入了一张傲娇腹黑的小脸,眉毛几不可闻的扬了扬,心弦几不可察的被拨动了一下。
“你去查查六部如今的实权空缺,估计赣洲表功的折子递上来才会有旨意,既然让我选,我就要最好的,不是最好的,我抢也要抢来。”
李凌峰语气很平缓,似乎说的不是什么大事,徐秋心中却是一阵激荡。
学会藏锋,也要敢于亮剑。
“喏。”
他低头答完,又听见自家公子突然懒洋洋道,“后天是不是空?递帖子到苏府吧,我也好久没跟子予喝酒了。”
嗯?单纯喝酒吗?
他一下联想起他们人在赣洲时收到的那个从京城寄来的包裹,又狐疑的盯着自家公子眨了眨眼睛。
不对劲。
很不对劲。
难不成他不通情爱的菜鸡公子有想法了?
还是自己挚友的幼妹???!
徐秋眯了眯眼,紧盯着榻上假寐的人,状似无意道,“先前在赣洲,苏小姐还给公子寄了吃食,既然要递拜帖,咱们用不用备些薄礼感谢一下?”
榻上的人一动不动,就在徐秋以为自己想多了的时候,看见自家公子的眼皮动了动。
“我记得我私库里有一条从番邦来的鸽血红宝石项链,送苏三小姐吧。”
徐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