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下,西鲁那三万铁骑便如蛰伏于阴影中的凶兽,引而不发,按甲寝兵。
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营垒森严,却唯独不见那攻城拔寨的锋芒毕露。
拜而阔那狂放不羁的身影,每日只如巡视领地般出现在城头,目光如炬,遥遥锁定着绿洲城的方向,仿佛在静待一个早已约定的信号,又似一头极具耐心的猛禽,在等待猎物踏入最致命的陷阱。
这诡异的平静,如同绷紧的弓弦,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直至东星大皇子成仁,亲率那五千身着明光铠、步伐齐整的羽林军,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绿洲城巍峨的城门之下!
仿佛成仁的帅旗便是那点燃引信的火星!几乎就在绿洲城吊桥轰然落下、迎接这位皇子殿下入城的同一刻,远方的黑水城头,骤然响起一阵沉闷而刺耳的机括绞动之声!
“嗡——!”
刺耳的破空厉啸撕裂长空!只见黑水城方向,一片密集如蝗的炽热流星,骤然腾起!那是数以千计的劲弩齐射!
粗大的弩箭,箭头裹着浸透桐油的麻布,在空中便已被点燃,拖曳着长长的、狰狞的黑烟尾迹,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朝着绿洲城的方向攒射而来!
然而,这看似声势骇人的攻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为何说是“诡异”?
其一,射程拿捏得极其“精准”。
那些燃烧的巨弩,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最终却堪堪越过绿洲城外围低矮的土垒和壕沟,绝大多数“噗噗噗”地深深扎进了距离主城墙尚有数十步之遥的松软沙地之中!
仅有零星几支力道稍强的,勉强撞上了厚重的城墙根基,却也只是溅起几点微不足道的火星和烟尘,在那历经风沙打磨、坚逾铁石的夯土城墙上,连道像样的白印都未能留下!
其二,攻击强度形同儿戏。一轮齐射之后,黑水城头那震天的机括声便戛然而止。
没有步兵潮水般的冲锋,没有云梯冲车的跟进,更没有后续箭雨的覆盖。
仿佛刚才那铺天盖地的火焰流星,仅仅是一场盛大的、只为宣告“我醒了”的——烟火表演!
一轮火箭,声势浩大,落点却如隔靴搔痒,对绿洲城固若金汤的防御而言,简直毫无实质意义。
其目的,绝非攻城,更像是一种昭然若揭的警告,一次充满挑衅意味的亮相——仿佛在对着刚刚入城的成仁,对着整个绿洲城,发出无声的咆哮:
“看!我黑水城的大军,动了!游戏——开始了!”
绿洲城高耸的雉堞之上,贺远之按剑而立,铁甲在烈日下折射出冰冷的寒光。
他那双历经风沙、锐利的眸子,死死锁在远方黑水城下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狰狞的弩车阵地上。
那令人心悸的“嘎吱——嘎吱——”声,如同巨兽磨牙般,刺耳地撕扯着城头每一个守军紧绷的神经!
方才那一轮声势骇人却徒劳无功的火焰箭雨,余烬未冷。
贺远之清楚地看到,那些比人腰还粗的巨型弩臂,在绞盘粗壮绳索的嘶吼收紧下,狰狞地、缓缓地张开了它那吞噬生命的巨口!
绞盘转动的每一寸,都仿佛碾在守城将士的心尖上,让人气血翻涌,头皮发麻!
眼看着那蓄满毁灭力量的、闪烁着寒芒的森然巨矢,遥遥指向绿洲城头!
贺远之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苍穹,声如裂帛般怒吼:
“盾阵加固!弓手上弦!全军严阵以待!这次是弩车,看来敌人要动真格的了!”
他深知,此等巨弩若抵近齐射,其摧城拔寨之威,绝非先前那轮象征性的火箭可比!他必须做好迎接血肉风暴的准备!
城头瞬间沸腾!沉重的塔盾轰然砸地,层层叠叠筑起钢铁壁垒;
强弓劲弩被拉至满月,锋镝寒光如林;
滚木礌石被迅速推至垛口,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火油刺鼻的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如同移动山丘般的弩车阵列,等待着那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
然而——
就在那狰狞的弩车阵列推进至一个足以对城墙构成实质性威胁的距离边缘时,那令人牙酸的绞盘嘶吼声,竟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庞大的弩车群骤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如同陷入泥沼的巨兽,静静地、诡异地僵立在黄沙之上,一动不动。
唯有那黑洞洞的、指向城头的巨大弩槽,以及槽中蓄势待发的、闪烁着死亡幽光的巨矢,在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风卷起沙尘,拂过死寂的战场。城头严阵以待的将士们,紧握武器的手心已然沁出冷汗,紧绷的弓弦勒得指节发白,预想中的雷霆打击却迟迟未至。
只有那一片沉默的、巨大的弩车阴影,如同凝固的噩梦,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贺远之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按在剑柄上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死死盯着远方那片凝固的钢铁巨兽,心中的疑云如同荒漠上骤然升腾的沙暴,瞬间席卷了一切:
这绝非寻常!
一次虚张声势的警告?不,那警告已然用火箭发出!
一次试探性的佯攻?可这佯攻未免太过逼真,将如此重器推到阵前,却引而不发,所为何来?
一个更冰冷、更让他脊背发寒的念头,悄然钻入脑海:
它们在等!
等一个更致命的时机?等一个足以让绿洲城防御出现致命破绽的信号?
还是说……这些沉默的巨兽本身,就是这场诡异棋局中,一个更大陷阱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