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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楠哭了很久,走出管理局时整个眼眶都是肿的。

待她上车后,驾驶座上的周若怡立马扭头关心道:“老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姚楠哑声说道,“若怡你先开车,送我回公司。”

周若怡又是一愣,现在已经五点多了,回公司的话六点前肯定赶不到约好的地方。

姚楠很少会失约,现在这样肯定有重大事情,周若怡发动车子,又问:“老板,许小姐那边需要我通知一下吗。”

“不用了,晚点我会给她说的。”姚楠说着又抽出两张纸巾擦回眼泪,而后靠在靠背上,偏头望向窗外,看着逐渐黯淡的天色,心也跟着灰暗起来。

三月末的兴海天气回温,繁华的市区街道上四季常青的树木更加繁茂,绿化带里花草在逐渐亮起绚烂灯光下焕发生机,一切似乎都在蓬勃发展,期待新一年盛夏的来临。

江川疗养院内的植物同样如此,不知什么品种的兰花盛开在鹅卵石铺垫的小路两侧,石亭灯内暖黄的灯光在渐暗的天色下越发明亮,散发悠远宁静的美好气息。

李凡香与何蕊坐在玻璃墙边静静看着这一幕。这疗养院的体检内容很多,再加上他们公司人不少,半小时前才全部结束,让在这里等着点名拿最后的体检报告。

李凡香与何蕊等得蛮久的,在此之前不少人都已经拿到报告到休息区去了。

何蕊丝毫不嫌无聊,她头靠在李凡香肩膀上感慨道:“这里可真舒服啊,等我以后老了也要来这住。”

似乎忘了这是疗养院不是养老院,李凡香笑着提醒道:“这里可不是养老院。”

“管他呢,等我以后有钱了,想来这里住还不是轻轻松松。”何蕊坐起来又伸个懒腰道,“啊——,到时候,我们姐妹要一起来这养老。”

不等李凡香回答,她又扭过头来打趣道:“说好了哦,你可别以后有钱了就把我忘了啊。”

这时候广播正好叫到二人的名字,何蕊立马站起来,激动道:“可算好了。”

李凡香笑着也站起来,刚走两步,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来。

是120打来的,接通后那边刚说两句,李凡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捂着脸似乎都要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你......你们说得是真的吗......”她的声音无比颤抖。

何蕊也听到李凡香颤抖的声音,转过头来关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嘛。”

片刻后,李凡香哭着说:“好,我这就过去。”

说完她挂断电话,眼看就要跪到地上,何蕊眼疾手快给她扶起来,问道:“你怎么了,说话啊。”

“我爸妈......出车祸了......”李凡香哽咽地说。

何蕊经常听李凡香提起她父母,知道她跟她父母都是江省人,刚想说让她先冷静下来,赶紧买个机票回去。

谁想下一秒,李凡香又道:“电话是仁安医院打过来的......”

仁安医院,是兴海的本地医院而且非常有名。

何蕊深吸一口气,来不及思考李凡香的父母为什么会来兴海,一边扶着李凡香不让她直接倒在地上,另一手掏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车。

因为江元疗养院在半山上,一时间根本没有司机接单。

何蕊见状咬咬牙多加一百路费,瞬间就有人接单了。

“别哭,我已经叫车了,咱们先去医院再说。”何蕊边说边扶着李凡香朝出口走去。

这时候,因为二人迟迟未到,鲁铃兰跑出来喊道:“李凡香!何蕊!在不在!”

“麻烦等一下,马上就来。”何蕊回头喊道。

路上遇见他们另一个男同事,他拿着体检单,正要朝休息区走去。

江川疗养院的休闲区很大,一堆娱乐设施,基本所有拿完体检单的同事都去那了,边玩边等着一起坐大巴车回去,

男同事见何蕊扶着泣不成声的李凡香在朝反向走走去,随口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没事。”何蕊敷衍一句又道,“对了,你帮我把我跟李凡香的体检单拿一下,顺便跟经理说下我们先走了。”

“啊?你们到底啥事啊。”男同事打量着两人好奇道。

“没啥事,你就别多问了,帮我这个忙,改天请你吃饭。”何蕊说着继续带李凡香朝出口走去。

“行吧。”男同事说着朝拿体检单的地方走去,进到屋内后对鲁铃兰道:“我来帮何蕊和李凡香拿体检单。”

正常情况,体检结束后,江川疗养院的员工会根据体检报告给出些许建议,但现在都不是本人来了,鲁铃兰便什么都没说,把两份体检单交给对方,淡淡道:“给,已经全部结束,你们可以离开了。”

“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鲁铃兰在男人离开时又道。

等“吱呀”一声,门关上后,她拿出写有李凡香名字的档案,提笔在上面写下两个字,又顺手拿起旁边的院内座机打电话。

与此同时,何蕊扶着李凡香走出疗养院的大门,挂在一侧门梁上的风铃无风自响两下。

两人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出租车来了,何蕊扶着李凡香坐进去,“司机,仁安医院,麻烦快点。”

路上,李凡香终于恢复点理智,她攥着何蕊的袖子问:“何蕊,我该怎么办,医院说......说.......”

“别想那么多,我们马上就到了,叔叔阿姨不会有事的。”何蕊轻拍着李凡香的肩膀,安慰道:“别怕,别怕,一切都还来得及。”

仁安医院在闹市区中心,此刻正值下班高峰期,车辆堵得厉害,眼见已经医院大门了,何蕊道:“师傅,就在这边放我们下来吧。”

“好的。”司机说着将车子往边上靠靠,又道:“一共37。”

何蕊先让李凡香下车又掏出手机扫码,付款结束后又给司机看了眼,“师傅好了啊。”她说着关上车门,快步追上李凡香。

两人急匆匆跑进医院,李凡香跑到前台焦急询问道:“他们在哪,你们刚刚打电话过来的。”

“谁?”前台护士云里雾里地看向李凡香。

“李建成和刘向芳,出车祸送过来急救的,你们刚打电话联系过我们。”何蕊帮李凡香补充说道。

护士这才听懂,帮忙查找起来,片刻后,她探出身子指向左后方,道:“从这边的小门穿过去,后面的急诊大楼一楼抢救室,应该还在......欸——我还没说完呢!”

不等护士说完,李凡香已经冲过去了,何蕊紧跟其后。

两人先后进入急诊大楼,头顶挂着抢救室的方向牌,非常好找,李凡香焦急跑过去,还不等靠近就被中年医生卞宏扬拦住了。

他道:“你们干嘛呢,这里不能随便靠近。”

“里面是不是有对夫妻在急救。”李凡香焦急地问。

卞宏扬点头,又道:“是不久前出车祸送来的,好像已经联系家属了。”

“我就是。”李凡香拽着卞宏扬,红着眼眶无比担心地问:“医生,我爸妈他们,他们怎么样了。”

卞宏扬实话实说道:“女的还没到抢救室就不行了,男的还在抢救中但不容乐观,他脑损伤严重,救活了也大概率变成植物人。”

“小心点。”何蕊上前扶住差点就要晕倒的李凡香,又看向卞宏扬问道:“医生,没有更好的结果了吗,钱不是问题,您能不能再......”

仁安医院不仅仅在兴海,国内也同样出名,汇聚无数顶尖医生,从死神手中抢回无数生命。

“这不是钱的问题。”卞宏扬说,“他身上有被拖拽的痕迹,应该是途中撞到了脑袋,再加上伤者年纪不小,植物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叹了口气遗憾道:“要是早七八年前,我师兄还在,肯定会比现在的结果更好。”

“那您师兄呢。”何蕊帮李凡香追问道,“他在哪个医院,我们去找......”

“我师兄不在了。”卞宏扬怕二人继续追问,又重复一遍:“字面意思,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卞宏扬说着又看了下时间,见着两个女生狼狈的模样,劝道:“手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你们要不先去买点东西吃吧,饿出低血糖就不好了。”

李凡香摇摇头,呢喃道:“我不走,我就在这等着......”

“来,我们先到这边坐着。”何蕊把李凡香扶到旁边的座位上,蹲下来握着她的手,又看着她安慰道:“凡香,相信我,叔叔不会有事的,他肯定会没事的。”

李凡香空洞地点点头,又小声“嗯”了下。

“我去买点吃的,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何蕊又轻声问。

李凡香再次点头,她看着何蕊,小声道:“你去吧,我哪都不走......”

何蕊见状站起来就要去买吃的,刚走两步又回头道:“医生,麻烦你帮我看着她点,我马上就回来。”

何蕊走后,李凡香再次失声痛哭起来,她的母亲不在了。

这个时候,李凡香的父母为什么会来兴海呢。

因为过两天就是李凡香生日了。

在今年之前,李凡香都会回家过年,然后在回兴海的前一天提前过生日,吃上母亲亲手炸的小黄鱼。

他们肯定是不希望唯独今年落空,才悄悄来兴海找她的。

可是,命运就是这么残忍。

李凡香与母亲就此天人永隔,她再也无法吃到母亲做的饭了。

更糟糕的是,她的父亲还在命悬一线。

“爸,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啊。”李凡香对着急救室的门无比真挚地祈祷,“老天啊,别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你不能一次他们都带走。”

何蕊没来过这医院,她跑到好久才找到便利店,排队买了两个包子和玉米,又揣在怀里匆忙往回跑。

一路来来往往皆是各样的人们,有人残卧轮椅面露欢喜、有人四肢健全悲痛落泪、有人搀扶前行白首相依、有人快步独行形单影只......

在这水泥钢筋围困建造的楼房里有最真实的悲欢离合与生老病死,在更远处的广阔天地间是车水马龙与灯火人烟。

意外与惊喜总是不知道哪个先降临,有人到来,也有人离去。有人在初春再吃不到母亲亲手炸的小黄鱼了,也有人到冬至再盼不到如救赎般的一碗饺子了。

人间一年四季,春暖花开,夏暑蝉鸣,秋爽霜降,冬寒雪落。

太阳照常在西边落下,刺耳的汽车鸣笛与熙攘堵塞的人群也准时相遇,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人,总是要继续前行的。

一路沉默无言,车子驶入闹市区走走停停,姚楠依旧偏头看向窗外的景色,等终于要到公司,才缓缓开口。

她道:“若怡,你先把我在门口放下来。”

“好的。”周若怡说着已经将车子停在门口了。

姚楠整好了情绪开门下车,走进公司,步伐干脆利落,用仍旧沙哑的声音对前台吩咐道:“通知公关部全员,六点召开紧急会议。”

前台员工一愣,等姚楠已经走入电梯才道:“好......好的,姚总。”

凌晨时分,国家地震局以及刊省新闻网发布关于刊省安平县古方镇地震的消息。

因为内容里没有直接提到人员伤亡,不少人在下面刷了平安的字样。

此刻,李凡香与何蕊还依偎在急救室的门口,一直亮起的灯终于熄灭了。

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一张移动病床被几个医生推出来,不等李凡香站起来开口便已推走了。

好在此时进行手术的顾在川正慢悠悠走出来,他有些疲倦地摘下口罩,不等和同样等在角落的卞宏扬说上一句,李凡香就围上来无比紧张地问:“医生,我爸他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现在已经转重症监护室了,度过这几天危险期就行了。” 顾在川说着又指了个方向,“那边上去七楼就是。”

李凡香与何蕊刚要上去,顾在川又提醒道:“对了,你们记得去先去前台把手术费交了。”

“好......”李凡香激动的心情被拉回现实,何蕊搀着她问:“是去最前面的大厅前台交吗。”

顾在川回道:“嗯,在那边办理手续后会告诉你在那里缴费的。”

她们搀扶着离开后,卞宏扬才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祝贺道:“手术结果比我想得好很多啊,你现在可以了啊。”

“大概是师兄在天上保佑我吧。”顾在川说着也笑起来,而他的肚子也适时叫起来。

这也难怪,手术从傍晚一直持续到凌晨。

卞宏扬见状揽着他朝外走去,“来,为了庆祝手术成功,今晚我请客。”

“不了。”顾在川推开卞宏扬的手,拒绝道:“今晚是危险期,我走不开要继续看着,你随便给我带点就行了。”

“成吧。”卞宏扬说着快步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李凡香与何蕊办完手续,却在缴费窗口停住了。

李凡香的父亲光在重症监护室就要住五天,还要涵盖后续可能的恶化情况抢救费用,她完全支付不起这个高额费用。

“我......”李凡香看着缴费单上对自己来说近乎天文般的数字,她的心情瞬间从父亲保住性命的喜悦中拉回现实,甚至可以说跌到谷底。

她脑子乱糟糟的,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麻烦快点。”工作人员催促道,“后面还有人在排队呢。”

这时,何蕊挤开李凡香递出一张卡道:“先刷我的卡吧,里面应该够初步费用了。”

李凡香恍惚地看向何蕊,直到交完款工作人员把卡递回来,她才不解地问:“为什么。”

李凡香知道何蕊是孤儿,她手中那张卡是她从小攒到大的钱,那是她最宝贵的东西,为什么要把里面的钱都给自己用了呢。

“这还用问吗。”何蕊笑起来,“叔叔阿姨对我也很好啊,还让我跟你们一起过年,那是我第一次有家的感觉。”

她说着眼眶也红起来,像是终于撑不住要哭出来了,又强忍着说道:“阿姨已经不在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叔叔救回来,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她看着此刻的李凡香,联想到自己从未见过的父母,他们从来都只有个模糊的影子,现在好不容易要有具体模样了,绝对不能再次失去了。

她眼角终于流下两滴眼泪,无比真切地说:“那是你爸爸,是你的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