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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所想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常规认知的轨道。
毕竟,我所推测、坚持的,不是建立在任何所谓“证据确凿”的基础上,而是出自某种偏执的、连自己都无法完全解释清楚的“我觉得”。
这听起来已经不仅仅是“逻辑跳跃”、“前言不搭后语”这么简单了,几乎是某种荒诞不经的虚无主义。
我不由得去想:如果我现在就这么跑去找埃克斯,满脸严肃地把这些疯狂的怀疑讲给他听,他会怎样反应?
以埃克斯的性格,他大概不会当场打断我,更不会像唐晓翼那样露出一种“你疯了吗”的轻蔑笑意。
他会静静地坐着,皱起眉头,不时点点头,像是认真地在思索这套假设的逻辑与可能性。
他有可能信了,却也不排除会想:这家伙会不会是哪个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患?等下医护人员过来的时候要不要帮他们抓回去?
毕竟,当一个人站在万千事实之上,却开始质疑所有人的记忆时——
错的,到底是这个世界?
还是他?
甚至就连残存的理智也在意识的角落苦苦挣扎,提醒我:冷静点,渡。
可我清楚,我很冷静,我没有疯——至少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疯。
我只是冷静而有条理地,一步步沿着这个越来越离经叛道的思路推演下去。
所以我回应了那句哀求:我知道,多多的存在是有“证据”的。
它的生前和死后都有影像记录,由浮空城出具的尸检报告就在我眼前,尸体被葬在探索者公墓内部。
甚至在前不久,婷大人亲手将它的羽毛编织成了一枚捕梦网,作为“十五岁的生日礼物”送给了查理。
它存在过,它死了,大家都记得它,怀念它,落泪于它的坟前。
明明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可是我就是信不过。
因为在我开始怀疑“记忆”的那一刻,我也就同时开始怀疑一切建立在“记忆”之上的“记录”。
照片是什么?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像素点排列出的二维平面图像。
在这个年代,甚至不需要pS,只需要几个提示词,让AI来跑,三分钟就能生成一张以假乱真的渡渡鸟照片。
档案又是什么?不过是数字编号、表格数据、专业术语的集合体。
尤其是当它再盖上一个浮空城的红章,好像就有了某种不可撼动的权威性。
可在浮空城内部都可能出问题的情况下,我无法排除它被人为编辑的可能性。
至于那枚被婷大人送出的捕梦网……
作为目前已知的、渡渡鸟多多在现实中留下的唯一实物,我自然要重点审视它的真实性。
这其中最大的疑点,在于它的“原材料”。
已知渡渡鸟的羽毛柔软而松散,色调偏向低饱和度的棕灰,在特定角度的光线照射下,也许能微微泛出一层结构色的蓝调。
但它远远不如孔雀、鹦鹉那样,具有什么太过鲜明的、足以一眼辨识的特征。
换句话说,假设我找来几根颜色相近、质地相仿的羽毛,编出一个捕梦网,仅凭肉眼观察,真的能一眼分辨出它是不是“多多”的吗?
老实说,就算请来一位真正的鸟类学博士,也不敢在没有进行dNA分析的前提下,仅凭肉眼观察就断言。
我无法判断它是否真实,至少现在不行。
可我记得那个夜晚,查理从礼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捕梦网时的神情。
ptSd的突然发作让他的状态糟糕透顶,身体颤抖,大脑差点宕机。
我当然知道婷大人没有恶意,而是出于善意,才郑重其事地送出这份礼物。
她在附信中写道:“这是多多的羽毛。”
于是查理便催眠似的告诉自己:是的,这就是多多的羽毛。
他们不是相信那是多多的羽毛,而是他们需要相信那是多多的羽毛。
因为这个“事实”能够满足他们的认知,所以它就成了“真实的一部分”。
可我不是他们,我不要他们觉得,我要我觉得。
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只有那个荒唐得令人发笑的推论,才能合理地解释眼前同样混乱荒谬的一切。
除非有一天,我能够亲眼看到那具尸体被从浮空城的探索者公墓中刨出;
除非我能够用自己的掌心,轻抚那一撮已被血污绞结、毫无光泽可言的羽毛;
除非我能够用自己的指尖,切实地感受到那根根断裂骨骼的锐利棱角;
除非我能够亲自嗅到,那腐肉与潮湿泥土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腥甜……
否则,我就会继续怀疑。
继续怀疑那场死亡本身,怀疑他们每个人的记忆,怀疑浮空城工整规范的记录,怀疑这一整条被人为扭曲的世界线。
哪怕这一切全都只是建立在一个无法被验证的直觉之上,哪怕它听起来疯癫得近乎可笑,哪怕全世界都说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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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目前为止拼凑出的线索与推测,那条被人为扭曲后的世界线,轮廓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那座表面上是一个被定级为“d级”的遗迹,实际上是以曾发生在童话镇的事件为原型进行构造。
不只是遗迹本身,就连那只被称为“多多”的渡渡鸟,恐怕都从未真正存在于这条世界线上。
它并没有“死”在查理的怀中——甚至可以说,它未曾“诞生”。
它单纯只是出现在了查理他们的记忆中,作为一个被祭天的道具。
那么,查理他们呢?
在日常的课余时间,他们为何会突然决定进行一次“放松性质”的谜境探索?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选中了那一座本该“绝对安全”的“d级谜境”?
也许这压根不是“恰好”。
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和那些通过了《基于无意识选择行为的适格者筛选机制》的受试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不是因为能力出众,也不是出于什么偶然。
仅仅只是因为,在过去这些年一次次的并肩作战与共同探险中,我们之间所结下的、无法磨灭的羁绊,使得他们成为了“关系网效应”当之无愧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