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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同临,后面还跟着大腹便便的德妃、贤妃,这阵仗没有令承恩侯府的下人与有荣焉,反而令他们心惊胆战。

如今,这承恩侯府里就一位正经主子——承恩侯夫人。这位夫人自入住侯府后,就万事不管,只每日里哀泣流泪,缅怀她死在西隆战场的儿子。承恩侯偶尔回来,应付喜怒不定的夫人都来不及,也没有心思管府里的庶务。

倒是有位忠心的老嬷嬷支应着,奈何她年纪大了,精力有限,自然是顾此失彼的。

说穿了,承恩侯府,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筛子,怎么接待突然驾临的四位贵人?!

李瑰月可不管这许多,皇帝、德妃、贤妃,都是不请自来的,受了啥慢待那是他们自找的!原本,她坐在凤仪宫中,都听到了外面传得铺天盖地的消息,她的母亲病情严重,恐不久于人世。她当即大惊失色,又急又悲,直到大宫女咏春朝她眨眼睛,她才恍悟,这里面恐有内情。

果然,摒退那些各宫的眼线,只剩下她与咏春时,咏春才安抚她稍安勿躁。

“侯夫人只是小恙,并无大碍,您不必惊慌!这是家主他们商量的计策,将侯夫人的病传得沸沸扬扬的,马上将不久于世了,您才有理由出宫去探望她。我们才能把那个人——带出去!”

当时,李瑰月抿着唇,很不赞同梅唤雪他们这样拿她母亲的病说事,但她也知道,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她自然而然地出宫,才能将那个人带出去。那个人长留在宫里,毕竟是个祸患。

“可是,你们想到没有,我出宫带着我的掌事嬷嬷,倒也说得过去,可我总是要回来的,我回来后,身边少了掌事嬷嬷,该怎么解释?”

咏春笑道:“您放心,家主早就安排好了,到时候自然有人接替这个魏嬷嬷跟随您回宫的。或者,家主说,您干脆也不回来了,她带着您四海逍遥去!”

这样也好!心里的一块石头能落地了,瑰月也有心开玩笑了:“只怕到时候,石家小叔叔该恨死我了!”

就是此时,想到这节,瑰月还是抿嘴儿笑了一下。如果,她也能像梅姐姐一样,爱恨自由,该有多好!

这——是袁嬷嬷?!

眼前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老人,竟叫瑰月都有些认不出了。嬷嬷缘何苍老了这么多?!

“小小姐……”袁嬷嬷哽咽着,泣不成声。她知道,她该见礼,也不能这样称呼眼前人,但她控制不了自己。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分别不过一载,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不幸事情。

机会来了!

李瑰月搭着魏嬷嬷的手臂,对袁嬷嬷说:“嬷嬷,速速带我去看看母亲吧!”

袁嬷嬷哪有不依的,忙走到瑰月另一边,扶着瑰月的手臂就往内院引。

皇帝同两位皇妃就这样被撇下了。萧长空摸摸鼻子,自行到主位坐下。沈蓉和崔贞儿原想跟去看看殷夫人,毕竟她们都是打着看望承恩侯夫人的旗号来的,但方才皇后一点邀请同去的意思都没有,她们也不好意思厚颜强跟。无奈,沈蓉与崔贞儿也只得一左一右,在皇帝下首坐下。

李府的管家吩咐婢女奉上清茶、糕点,萧长空还在恍惚中。玉京里突然铺天盖地地传说皇后生母已经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了。萧长空就下旨让皇后回家探望侯夫人,以示皇家看重之意。而后,他想不如亲自同皇后去承恩侯府探望一下岳母,许能缓和一下他同皇后之间的关系。可是,后来,原来计划好的夫妻两人轻车简行,是怎么变成浩浩荡荡的四人行的?

他要随同去看望侯夫人,皇后不置可否,他还暗暗窃喜,至少他那日那样待皇后,皇后没有对他不理不睬。夫妻二人走在宫道上,没走几步,就遇到了跪在路边的德妃。德妃悲悲切切地说,殷夫人是她敬爱的长辈,如今病重,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以德妃跟李家的关系,她要求去看看承恩侯夫人也是情理之中,萧长空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偷偷观察皇后容色,她似乎也不抗拒。那好吧,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就让德妃跟着吧!只德妃肚子大了,自然不能马虎,少不得乘坐肩舆和带上伺候的奴婢。再后来,贞儿也来了,也说要去看承恩候夫人。萧长空一想,德妃能去,贤妃自然也是能去的。二妃同去,那些后妃不和的谣言也能不攻自破了!

沈蓉端着茶盏,却神不思蜀。今日,她顶着燥热辛苦来这一趟,自然是有目的的。家里的那尊“大神”还未离去,还等着她践诺呢!今日,就是她践诺的日子!那些殷夫人马上要死了的话,是她派人去传的,就是想引李瑰月回府探望!

杏眼里一抹寒芒闪过,沈蓉勾起了唇角。李瑰月,我们之间,今日也要来个了解了!还有,竹风,你要的人头,我也会双手奉上。只要——你能有命等到那个时候。

崔贞儿一双妙目,在皇帝和沈蓉之间来回穿梭。她跟来,只是直觉这里头有事儿。她家自然在承恩侯府安插了眼线,眼线说侯夫人并没有病,只是神志不太正常而已,至于说马上要死了,更是无稽之谈。听说帝后要亲自去看侯夫人,她就打定主意要跟随了,侯府里似乎酝酿着大事,她不能做那个最后知道的人!

萧长空同他的两位宠妃无聊地喝茶、吃点心,李瑰月则正被袁嬷嬷拉着,上上下下地仔细观看,边看边掉眼泪。

“小小姐……您瘦了,是上次小产……还未调养好吗?”

这样的话,很多人问过,袁嬷嬷问来,李瑰月才觉得鼻头发酸,喉头发紧。眼前才是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不掺一点私心杂念,笑是真为她笑,哭是真为她哭。李瑰月想,若是上天垂怜,她愿意拿一切去换重新和这些人一同生活的机会,哪怕粗茶淡饭,哪怕平平淡淡,她也甘之如饴。

“嬷嬷,我早就大好了,如今这样,不是更好看了?”

像从前一样,李瑰月转了个圈,美丽的裙裳还是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花,可穿衣的人儿却变得落落寡欢。

袁嬷嬷抹着眼睛笑起来,口里说着:“那就好,那就好!”

既然小小姐想让她安心,她就要表现得安心,让小小姐也安心!

“母亲她……”李瑰月还是忍不住问起母亲的情况。

“她无大碍,莫忧心,莫忧心。”袁嬷嬷拍着瑰月的手想安慰她,但想到夫人的情况,她又皱起了眉头:“唉,身体无大碍,这脑子,怕是……”

李瑰月也蹙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唉,您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过,您要小心,她情绪很不稳定……”袁嬷嬷为瑰月推开了殷夫人的房门。

正欲抬腿进去,想到魏嬷嬷若是跟进去毕竟不便,李瑰月就回头对袁嬷嬷说:“劳烦袁嬷嬷带魏嬷嬷去后罩房喝杯茶!”

对她要求向来不会违逆的袁嬷嬷却迟疑了,她苍老的眼中满是担忧,又不好在外人面前多说什么。李瑰月含着笑,拉了袁嬷嬷的手,安慰道:“没事的!”

深呼吸一下,李瑰月迈腿进了室内。

屋里光线很暗,浓重的安息香味道还未散去, 瑰月翕动鼻子,感到一阵窒闷。

窗棂关闭着,外面的天光还是微微透了进来,李瑰月经过,引得一阵光影晃动,也惊动了埋首膝头的妇人。

妇人呆呆抬头,眼神迷茫。

一大早圣驾莅临,下人们只顾着接驾,许是连这侯府主人也顾不上了。母亲披散着头发,一身月白的寝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这还是从前对仪表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母亲吗?瑰月一阵心疼一阵恼怒,这个承恩侯府已经松懈、惫怠到什么程度了?难道兄长故去,父母已经不打算将日子过下去了吗?

也不再去唤旁人,瑰月亲自去打开了所有的窗棂,让阳光可以流畅地倾泻进来,让新鲜的空气驱散这一室的陈腐之气。

“是你!”

瞳孔聚焦,殷四娘认清了来人。

瑰月回头,冲母亲灿然一笑:“母亲,月儿回来看您了!”

半晌无语,殷四娘扭头向壁,语带讥讽地说:“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一室明亮后,李瑰月也看得更清楚。母亲居然已经两鬓斑白,两眼红肿,面容憔悴。她不由心里一痛,出言柔声相劝。

“母亲说哪里话来!月儿在宫中,身不由己,常常愧恨不得尽孝父母膝下……近日,听到传言说母亲病重,月儿更是五内俱焚,忧心不已。逝者已矣……母亲当向前看,保重自身!”

“哈!”殷四娘突然一跃而起,厉声道:“向前看?保重自身?你当我像你们姓李的一样没心没肺?我的琅儿,我可怜的琅儿,他还在藏地那腌臜的草甸子里,你们居然叫我保重?”

赤着脚,殷四娘狂怒地奔到桌子前,一把将一套茶具挥到地上。然后,她像力气用尽了一般,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气。

震惊地看着狂怒的母亲,李瑰月泪盈于睫。

“母亲,兄长的死,我们都很难过。月儿也失去了亲爱的哥哥,也一样痛彻心扉!”

“呵呵,难过?”殷四娘遽然扭头,用怨毒的眼神逼视着瑰月:“你会痛彻心扉?就是你害死琅儿的!我当初就不该留下你这个孽种,你克死我的琅儿,你还跑到我面前惺惺作态干什么?”

李瑰月闭眼,难道痛失儿子,母亲就可以这样伤害她吗?!

“这么说,我的确不是母亲生的了?”尽管早知道答案,李瑰月还是心存希冀地一定要问一声。

“呵呵呵!”殷四娘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她以不屑的口吻说道:“我可没福气生下你这样的女儿!我的女儿十五年前就死了,你——不过是你那混账爹爹跟一个青楼女子苟合下生的孽种而已!”

头脑像被什么剧烈撞击,有刹那的眩晕袭来,瑰月踉跄后退,直到撞上桌子才就势稳住身形。

看着瑰月苍白地脸,殷四娘尤嫌不够,她以更加怨毒的口气,森冷地说着:“你的哥哥死了,你却在章台宫里,日日宴饮,夜夜欢歌,享受着皇后的尊荣。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你的孩子也没有了,这就是你的报应!”

李瑰月扶着桌子,几乎站立不住,她伤痛又震惊地看着这个她一直叫母亲的人,眼睛里一片模糊,两行清泪瞬息而下,烧灼着她的脸颊。

她翕动着嘴唇,开口说话,说着她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

“我其实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不是您生的了。那时候,在外祖父家,听嬷嬷们聊天……就知道了。生母对我来说,是个完全没有概念的称呼而已。可是,我却很想爱父亲、爱兄长、爱外家的人,爱……您。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想拿我的一切换取你们的平安,换你们的幸福……”

“难道不应该吗?”殷四娘打断瑰月,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瑰月,用锐利如同芒刺的眼光锁定着瑰月:“你当然应该以死相报李家——毕竟,长久一来,你享受着李家嫡女的尊荣,享受着李家嫡女的宠爱,难道你不应该回报李家,尤其是你的兄长吗?可你……却连你兄长的遗骨也没有拿回来。你才该死,你才该死!”

被母亲紧紧掐住脖子,瑰月陷入痛苦的深渊。这样也好,就拿这条命还了母亲,希望她的心能好受一些吧!

泪水再次模糊了眼睛,李瑰月索性闭上眼,凄然地停止了挣扎。

“咚”一声钝响,喉头的束缚猛然松开,李瑰月茫然睁眼。

眼前是梅唤雪气得涨红的粉脸,李瑰月愕然。

“你是傻的吗,她都要掐死你了,你居然不动不叫,你想就此死了吗?”梅唤雪气呼呼地吼她。

“小姐,你好糊涂!夫人眼下陷入魔怔中了,你任由她掐死你,将来她也会后悔的。”

嗯,这个声音也是如此耳熟,居然是——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