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多次在诗中抱怨自己未能穿上绯色朝服。
有一次,他写诗给京兆少尹元宗简说:“凤阁舍人京亚尹,白头俱未着绯衫。南宫起请无消息,朝散何时得入衔?”诗句虽然有些自嘲的成分,但也反映出了白居易思想中功利的一面。
白居易是幸运的。
人的好运气要来的时候,谁也挡不住。
新年到了,穆宗宣布改元长庆,大赦天下,文武百官皆有封赏,白居易被授予朝散大夫、上柱国。朝散大夫是五品散官,白居易终于可以穿上他念念不忘的“绯衫”了。
上柱国是最高级别的勋官,虽然当时有授勋过滥的嫌疑,但有总比没有好。
白居易的妻子杨氏也得以夫荣妻贵,被授予弘农郡君的封号。
白居易还得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赏钱,刚过完年,白居易就在长安买房了。这套房子位于长安朱雀门大街东第五街新昌坊。
地段有点偏,而且房子似乎也不大,白居易在诗中说:“阶墀宽窄才容足,墙壁高低粗及肩。”不过白居易已经很满足:“且求容立锥头地,免似漂流木偶人。”这毕竟比以前的租房生活好得多了。
好事还在后头。就在白居易买了新房子的半年多之后,又被任命为中书舍人、仍知制诰。
中书舍人为正五品上,相对而言品级也不算特别高,白居易在贬谪江州之前任太子赞善大夫就是正五品官,但中书舍人权力极重,则是赞善大夫无法比拟的。
按唐朝的三省体制,中书省的长官是中书令、副长官是中书侍郎、中层是中书舍人,三个层级构成中书省运作的基本框架。但到中唐以后,中书令一般空缺不置,中书侍郎则兼任同平章事(即宰相),不在中书省办公,因此中书舍人就成了中书省的实际负责人,其职能是接收尚书六部的奏议,并提出初步的处理意见上报宰相,在整个政务运作的流程中处于重要的基础地位。
在中书省的办公地点,单独设有“舍人院”作为中书舍人的办公室,以便将中书舍人与省内其他职员区分开来,可见其地位之与众不同。
中书舍人除了政务决策外,往往还充任皇帝的使者,出外宣布敕旨、审理刑狱,因此《通典》称中书舍人为“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诸官莫比焉。”
中书省一般设六名中书舍人,在唐朝后期,六名中书舍人有“分押六曹”和“五花判事”两种分工模式。
“分押六曹”是每一名中书舍人分别对应且独立地负责尚书六部中的一部,对其负责的部门提出的奏议自行提出意见后上报宰相;
“五花判事”则是在分押的基础上,一名中书舍人对自己负责的部门的奏议提出意见后,还要附上其他五名舍人的意见,才能报宰相裁决。
简单地说,“分押六曹”是独任制,“五花判事”是合议制。
显然,实行“五花判事”后,中书舍人的权力被其他五名同僚分散牵制,有所削弱,但其基础性地位并没有改变。
白居易以中书舍人兼知制诰,可以说是既有建议提案的权力,又有审议决策的权力,地位尤为隆重。
白居易在朝廷执掌重权,但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得意忘形。
白居易在《西掖早秋直夜书意(自此后中书舍人时作)》诗中这样说:
“凉风起禁掖,新月生宫沼。
夜半秋暗来,万年枝袅袅。
炎凉递时节,钟鼓交昏晓。
遇圣惜年衰,报恩愁力小。
素餐无补益,朱绶虚缠绕。
冠盖栖野云,稻粱养山鸟。
量能私自省,所得已非少。
五品不为贱,五十不为夭。
若无知足心,贪求何日了。”
白居易明白,人要有知足之心,才会摆脱烦恼——做官做到五品官,不为下贱。人活到五十而死,不为夭折。若没有知足之心,那必将是贪得无厌,永无止息。
白居易这次回朝任职,可谓官运通达,顺风顺水,坐到了位高权重的地位。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除了上次贬谪促使他形成的崇信佛道隐逸、以官位为“杀身地”的仕途险恶的内心确信之外,更主要的是,他和好朋友元稹的关系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早在白居易被贬江州之前,元稹就因为得罪宦官而被贬到江陵、通州等地,在唐穆宗即位后,他和白居易一起回到长安,任祠部郎中、知制诰。此时白居易也在中书省知制诰,而祠部郎中和白居易所任的主客郎中同属礼部,两人的本官和差遣官都在同一部门,两个情投意合的故友,又象往常一样,每日清晨入图早朝。退朝以后,他们又同到曲江边饮酒赋诗。
这本来是极美好的事,可白居易很快就发现有些不对劲,这位老友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过去的元稹和白居易一样血气方刚,痛恨扰乱朝政的宦官,因为得罪宦官,数次遭到贬谪,甚至被宦官殴打致伤。后来,元稹被贬到江陵府任士曹参军,江陵即今湖北荆州,时为荆南节度使驻地,当时荆南节度的监军宦官是崔潭峻。
这是一个改变了元稹的命运和世界观的人。元稹长期与宦官为敌,本以为到了江陵必会受到监军的各种刁难甚至侮辱,但是崔潭峻却没有这么做。崔潭峻属于宦官集团中比较开明的一派,其个人喜爱诗文,非常风雅,对诗才横溢的元稹非常欣赏,因而不但没有任何责难,反而多有关照。
开始元稹还有些警惕,后来发现崔潭峻确实对他不错,他的想法逐渐改观了,再加上此前的经验,他发现跟宦官作对还真是混不下去,不如和宦官走得近一些,在政治上还有些机会,既然当官就要当大官嘛,人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果然,在穆宗即位后,崔潭峻回到内廷,升任宦官集团的第三号人物——左枢密使,元稹也因而得调动到尚书省任膳部员外郎。接着,崔潭峻把元稹的作品《连昌宫词》拿给穆宗看,穆宗十分喜爱,崔潭峻乘机把元稹召进宫来,让他和穆宗当面一谈。
不出所料,元稹和穆宗相谈甚欢,穆宗当天即提拔元稹为祠部郎中、知制诰,不久又任翰林院承旨学士,即首席学士、翰林院的长官,,进入朝廷权力中枢。
在这样的背景下,白居易感到和元稹有些谈不来了,至少在关于宦官专权的话题上,两人的分歧越来越明显。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起当时看来不算重大,但事后看来却是影响深远的事件,即进士复试案。
白居易和元稹因为这个事件,关系极度紧张,几乎到了绝交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