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赞,好消息,粮草还足够三天...”
传令兵快步而来,小心翼翼的汇报着,却像是只被扼住咽喉的乌鸦,在死寂的帐内显得格外刺耳。
葛尔东赞不言不语,只是手里关节被捏的发白,几乎要把手里天珠摁进掌心。
“简直是欺人太甚!”
半晌后,葛尔东赞气急而笑,而后突然暴起,一把掀翻案几。
烛火之下,随着寒光一闪,葛尔东赞大步上前,将传令兵一刀枭首。
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传出去只会壮唐人威风,败自己士气。
十年了,自当年从松赞干布手里接过帅印,他率领的吐蕃大军便战无不胜。
连踏大唐几州之地,肆意劫掠,又什么时候打出过这种丢人战绩。
五倍于对方的兵力,到哪里不是攻无不破,可偏偏,却拿这区区凉州边关,两万唐军毫无办法。
窝囊,丢脸丢到姥姥家的窝囊!
看着地上血水与酒液汇成浑浊溪流,葛尔东赞四顾茫然,最后无力的瘫坐在虎皮毡上,心如死灰。
只觉得过往的十年征战,一身荣耀已然成了笑话。
突然,帐外传来隐隐的马蹄声,或许是唐军的援军到了?
葛尔东赞如此想着,缓缓合眼皮,任由泪水混着冷汗滑落。
毁灭吧,他累了,真的。
下一瞬,幸存的将领纷纷涌入帐中,但当他们见到血泊中的传令兵后,向前的脚步一顿,噤若寒蝉。
“葛赞,不能再打了!”
唯有达扎路恭不管不顾,一把推开挡路的同僚,大步向前的同时,扯开头上染血布条,露出还没结痂的伤口。
“黑茹勇士几乎死伤殆尽,我们...我们还拿什么去填唐军的天雷!”
嘶声厉吼中,这位素来以勇猛着称的悍将,已经是双眼通红,就连握住刀柄的手都在颤抖,却不敢再有半分的豪言壮志。
无他,被恐怖的战损比吓破了胆。
短短三天两夜,他麾下的黑茹勇士已经全军覆没,各部勇士的伤亡累计达到了数万!
可在擘张弩与天雷的防御下,凉州边关固若金汤,损伤还不及他们的一半!
“我军...有多少勇士殉国了?”
在葛尔东赞的干哑询问中,几乎所有将领全都是脸色灰败。
他们与凉州守兵交锋多年,各有胜负,但哪怕大败也只是伤亡较大,从没有折损三万,寸功未立的时候。
“将近...三万四千的勇士,死在了凉州城下!”
擘张弩点射威胁,天雷大范围杀伤,短短两天不下十次的攻城,已经打得吐蕃将士颓废不堪,再没有一点勇士的胆气。
“三万四千人?”
葛尔东赞双眼瞪圆,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怒极之下,抄起案几便砸向传令兵的尸体。
而后悲凉惨笑:“三万四千名勇士,呵呵,就算是三万四千只待宰羔羊,杀完也最少需要五天时间!”
“可你们的战果呢,凉州城门的漆皮都没刮下来!”
葛尔东赞的声音越拔越高,又在最高点迅速回落,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控制的剧烈喘息,像是铁匠铺里破旧的风箱,摇摇欲坠。
最后从喉咙里艰难蹦出几个字眼:“唐人的伤亡如何?”
桑杰第司拄着拐杖上前,脸色苍白如纸:“微乎其微,只有几千的伤亡。”
听到这里,葛尔东赞只觉得天方夜谭,百思不得其解。
他用十年征战建立的认知里,但凡被狼粪毒箭射中,敌人必定痛苦而死。
可如今,那些中箭的唐人,却能在短短时间内,再次出现在城头之上,若非如此,唐人的死伤至少要翻上两番。
两万唐军死伤大半,说不定再攻城一次,凉州就破了!
哪里会像如今,全军上下被打得意志消沉,像是被打断了脊梁骨的丧家犬!
“葛赞,要不就按嘉绒说的,咱们掉头去打吐谷浑吧!”
达扎路恭突然跪倒在地,留有箭伤的额头重重砸在地上,声音里难掩的哭腔,让不少将领感同身受。
再打下去,麾下族人就一个不剩了!
见这群悍将再没了心气,只想断尾求生,葛尔东赞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弯刀也‘当啷’坠地,于寂静中炸起惊雷。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
“不行,绝不能就这样退了!”
不过稍加斟酌,葛尔东赞便厉声否决了将领们的哀求。
就算唐人军器的储备再怎么丰富,弩箭与天雷,也不可能无穷无尽。
三天的时间里,唐人已经耗费了六万余支弩箭,还有近万次的天雷轰鸣。
他就不信,都打到这种份儿上了,唐人还能有充足的储备。
等唐人的武备用尽之时,便是凉州城破之日!
但达扎路恭却携众将领的支持,猛地起身。
在皮甲摩擦的刺耳声响中,他戟指怒喝道:“葛赞,你怕不是被伤亡迷昏了头。”
“再打下去,你敢保证,唐人还剩多少的弩箭和天雷!”
“眼下,我吐蕃勇士已经折损三万有余,接下来还要有多少人捐躯,才能耗尽唐人的武备。”
“一万两万还是再三万,等那时,我军已经没人了!”
“没错,葛赞,凉州不能再打了,再打...我麾下的勇士们可就一个不剩!”
诸多将领的齐声哭诉之中,葛尔东赞脸色愈发铁青,却又无话可说。
他不敢放话,说唐军的储备几乎告捷,万一打起来再有天雷炸响,数万大军必定会兵败如山倒。
一片死寂中,桑杰第司的铜杖重重杵地,让众人心头一震。
而今不管是东岱、还是黑茹部族的勇士,都已经死绝,可凉州依旧屹立如初。
饶是桑杰第司腹有千册计,也不敢断言,此次定能攻破边关。
只是无奈叹道:“葛赞,不行就退兵吧,交恶盟友,也好过全军覆没。”
“桑杰,你...”
这句话如一把重锤砸在葛尔东赞心头,踉跄着后退几步,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个坚定的死战派,也被天雷炸断了脊梁骨?
“葛赞,不要只盯着眼前伤亡,还有数万勇士等着你,咱们输不起呀!”
桑杰强忍着心中对死亡的恐惧,看似苦口婆心的劝道:
“葛赞你想过没有,就算我军不计伤亡,拼着再折损大半兵力的代价,成功攻破凉州,但那又如何?”
“看似春风得意,但实则却是死期将近。”
“唐人不过两万兵力,便能将我军抵御在外,而以大唐之富庶,疆域之辽阔,唐王只需一声令下,便能再次挥师数万前来收复凉州。”
“可我们呢,不过无根之水,远在逻些的松赞干布,鞭长莫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