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难得没有了进攻的欲望,或许是对方太强,又或许是真的太累了吧,此刻的她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随意寻一处断壁倚坐吧,这废墟之中唯有残垣与荒寂相伴,再无奢侈之物可拿来招待于你。”
兰斯洛特让狐狸随意落座,反正这里除了废墟也就只有废墟了。
“哦!我恐怕是有点老糊涂了,竟忘了那个。”她思来想去,最终构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法阵,从中拿出了一个瓷茶壶。
只见她用水魔法往内注水,随后拔下手上一片龙鳞放入其中,再轻轻吐出龙炎,泡制了一壶特殊的茶。
“......”狐狸紧闭双眼,不知是在与福劳思交流,还是单纯在闭目养神。
“拿龙鳞泡茶,是不是能壮......”蓝魔话没说完,就被狐狸以捏刀柄的方式捂住了嘴,这般蠢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最好。
烧一壶水用不了太久,只不过相比于泡茶,狐狸感觉兰斯洛特更像是在煮汤,谁泡茶是先放茶叶的?
“茶水滚烫,小心享用。”兰斯洛特拿出的杯子比平常茶杯要大一点,又比喝水的杯子要小一点,茶水送过来时,还在杯中不断沸腾。
“苦的......”热茶散发着花草的香气,入喉是一种温和的苦涩,在其淡去之后,反馈而来的是一股清新感。
魔力化作暖流涌入狐狸的腹中,这是久违的片刻舒适,再多的警戒与防备,在此时也稍微放下了一些。
狐狸并不知道这是哪种花的花香,但龙鳞能泡出这种味道,也是相当神奇的事情了。
“倘若方便,我愿以倾听者的姿态,走进你的人生。这将是彼此了解最真挚的初章。”
兰斯洛特也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她想要听听狐狸的故事。
一个成天把苦难挂在嘴边的人,要么是理智脆弱的偏执狂,要么就是背负了太多本不属于自己的重压却又无人倾诉,在兰斯洛特看来,狐狸也只能是这两种人了。
“......好。”回忆自己的故事,有利于让她重新审视自我,重新铭记她所经历的......
痛苦吗?或许正如兰斯洛特所说,痛苦是不分高下的,但她很清楚,无论怎样,痛苦都不应被遗忘,无论是她的,还是其他人的。
她并没有过多隐瞒自己的故事,但仍旧稍微省略了某些关键的信息,虽然那些信息对于一个无法插手她复仇的人来说无关紧要。
故事的内容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令人惨绝人寰的窒息,即使只是通过口述这种难以引起共情的方式,也仍旧能看到那方正燃起熊熊烈火的世界。
兰斯洛特只是目光灼灼地看向狐狸,就连一向聒噪的蓝魔,都罕见的沉默了下来。
“......最后,我以接近死亡的代价,通过假死的欺骗才穿越了无尽的虚空,而我体内的恶魔也因此与我融为了一体。”
“哈哈哈......她妈的,那不死局了吗?”蓝魔吐槽道。
正如狐狸所说,她已经“欺骗”了一次世界,福劳思与她高度融合,无法分开,想要再使用那招离开此处是行不通的。
“谎言是镀金的沙堡,潮水终会来临——华丽坍塌之日,便是代价浮现之时......”
兰斯洛特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乍一看,融合已是她最优选的解决方案,但世界当真是如此好糊弄的吗?
这一方面恐怕没人比她更有话语权,假死?万事早已标好价格,只是这只迷途红尾尚未察觉而已。
“你的故事到此便结束了,作为交换信任的代价,我也为你讲述一个故事如何?”
“......嗯。”狐狸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亘古的传说伊始,苍穹之下荒原尽头,一位身披锈迹斑斑铠甲的老勇者......”
在亘古的传说伊始,苍穹之下荒原尽头,一位身披锈迹斑斑铠甲的老勇者与一头鳞甲闪耀如星辉的巨龙并肩而立。
巨龙昂首翱翔于风暴裂隙,而勇者紧握斑驳长剑,在暮色浸染的古老土地上,他们脚下尘烟与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未知的征程在远方裂开一道灼热的光痕......
勇者年少时尝遍世态炎凉,而巨龙虽尚且年幼,却也能依靠祖辈的传承行走于世间。
他们如镜中双影,灵魂深处跃动着同样的炽金火焰——那是熔铸正义与智慧的永恒之心。
血色苍穹下,荆棘与骸骨编织的荒原上,两颗星辰般的灵魂穿过亘古的裂隙相遇,仿佛命运织就的绳结在此松扣,又似星轨交汇的刹那,苍穹垂落的银线将注定交织的宿命悄然缝连。
“龙啊,我们可否真正拯救了世人?”某日,勇者问道。
“理性告诉我,没有,也不可能。”龙回答道。
“多么残酷的说法啊......”勇者笑道。
“莫要摆出这副意味不明的模样,我等并非全能,又怎可令人人都幸福?”
“没错,你说得没错......在短暂的人生里,我领悟到了很重要的一点,你可知是何事?”
“不知。”
“世人是不需要他人赐予精神追求的,我们想要帮助世人摆脱苦难,便只可从物质出发,可曾记得那名绣娘?”
“我等帮其赶跑了那群信仰怪物,那是一群只在乎结果的迷失者。”
“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若想获得不可否定的幸福,便不可令其在污垢中幻想丝绸的柔软,不可令其在饥饿中幻想暴食的快感,可......”
“物质无法分与所有苦痛之人。”
“正解,但我日思夜想,最终悟出了一个办法,不,倒不如说是幻想还差不多......”
“?”
勇者兴致勃勃地讲述了一种名为贤者之石的猜想,那是一种假想于炼金学的奇迹造物,只要有了它,便可创造无尽的能源,无尽的物质。
那时,世人便不再需要为温饱发愁,不再有人会冻死在冬日的街头,人人都可以追求精神的升华,这将会是改变世界的壮举。
“白日做梦,在伤害到自己之前,还是趁早放弃为妙......”巨龙否定道。
世间的一切行为都有着相应的代价,更不要提这种只存在于假想中的完美造物,就算是神也无法得到。
“但人终归是要有梦的,为了追寻梦的终点,我们必须前进,哪怕前路是由空幻的云层,遥远的星空组成!”
“既然你如此决定......”
巨龙尊重勇者的想法,也愿意陪伴他去实现梦想,就好像是他们一开始约定的那样。
然而,他们失败了。
世界的密辛,是所有人都该敬而远之的祸兽,他们周而复始地试探世界的底线,最终,他们凝视的禁忌回于了最残酷的惩罚。
一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无名杀手找上了他们,但其比起人类,更像是被某人所操纵的提线木偶,空有一身实力,但智力尚缺。
在险之又险地设法将其坑杀后,他们本以为前路畅通无阻,却不曾想这只是刚刚开始。
一个毫无来头的恶毒诅咒侵蚀了他们,只要他们还存活于世间一刻,理智便会不断流失,直到他们变成只懂得杀戮的怪物。
和他们所击败的敌人一样,只懂得杀戮的......提线木偶。
诅咒不仅仅会存在于他们体内,还波及到了一切与他们相关的人。
他们的子嗣,他们曾帮助过的人,哪怕是听闻过他们事迹的人,无一人能够幸免于难。
就连勇者花费前半生建立起来的贤者国度,也在这场浩劫中毁灭,目睹这一切的勇者意识到,现在的他们已经离初衷越来越远了。
“不能再有更多死亡了......”
最终,悲伤的勇者为了所有还活着的人,向世界妥协了,他以自己的死亡为巨龙换取了启示。
巨龙切断了与自身有关之人的所有联系,主动遗忘了与勇者一起经历的过往的种种细节,自愿将自己囚于世界的尽头,才勉强平息了世界的怒火。
\"曾经璀璨的星辰缓缓褪去光芒,连缀在它身旁的月也失去了皎洁的银辉。这颗黯淡的孤星,如被抽走灵魂的尘埃,在宇宙深邃的褶皱里独自沉沦,最终湮灭于永恒的寂静。\"
似乎故事就此完结,没有反转,更没有带来希望的伏笔,唯有一头孤独的老龙,守候在连样貌都回忆不起的大理石雕像旁,独自等待死亡。
“也许一开始不去触碰禁忌......”蓝魔低声喃喃道。
“我们总归是要有梦的。”但事到如今,兰斯洛特也仍旧认同勇者所说的那句话。
“可为了一个飘渺的梦失去一切,真的有意义吗?”狐狸发问,却没意识到自己也是她问句中的那种人。
\"或许这本就没有意义,但如今我空荡的掌心只剩抗争,唯有与世界撕咬到最后一息,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兰斯洛特看着自己的手心,眼神充满了坚定。
狐狸并不知道这份坚定从何而来,她们都被困在这片空间之中,倘若是与世界对抗,想必是任凭怎样用力也无法逃脱。
在这种情况下,兰斯洛特也能有着如此坚定的立场吗?亦或者......她其实有不遗忘秘密,同时也能离开此地的方式?
“此乃梦,孩子,如同你的抱负一样,当追逐的星辰看似永远触摸不到时,你眼中自己一路跋涉的身影,是否也像萤火般在黑暗中划出了光痕?”
“我......”
“故事的伊始,他曾用一个问题轻叩我的心房,而今,我蘸取同一缕月光,在你心湖投下一枚涟漪。”
兰斯洛特看出了狐狸心中的迷茫与不解,她提起洁白的裙摆,轻声却又郑重地问道。
“若将生命裁成经纬线,那些蜿蜒的足迹与终点的星辰,哪一个更值得被镌刻在灵魂的碑铭上?”
仍然是那个问题,过程与结果,哪个更重要?
“结果。”狐狸答道,因为想要击败那个暴君,就必须不择手段,仁义与道德无法教化和击溃一个疯子,过程可以忽略。
“过程。”蓝魔也同时给出了相反的答案。
一个人如果行走的路程是一片猩红的泥泞,其目标再伟大,也终究没法得偿所愿。
就像将它铸成刀的那个人,即使是用上了灵魂锻造这种技艺,不也还是没打造出绝世神兵吗?
它觉得,对方这辈子都不会成功的。
“呵呵呵......你们的回答与幼时的我别无二致,总是在两个答案之间徘徊,却忘却了这个问题亦有第三种答案。”
兰斯洛特语气是落寞的怀念,她缓缓走到狐狸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答案是,过程与结果并非非此即彼的单选题,而是生命长河中交织共生的双螺旋,若没有过程的沉淀,结果不过是虚无的泡沫。若没有结果的指引,过程则会沦为盲目的跋涉。”
兰斯洛特构建起无数玄奥的法阵,将狐狸紧紧包围在其中。
她能感受到,法阵将她的某些东西剥离打入了奇美拉宝石之中,那些不是记忆,而是更重要的......无法言说之物。
“真正的智慧,在于让过程成为结果的伏笔,让结果成为过程的勋章。”
“你......做了什么?”
“你还有重要的事情尚未完成,不是吗?就不必陪着我这头老龙在此闲聊了,速速离去吧!”
兰斯洛特一挥手,便将狐狸推到了遗迹边缘,临走之前,她还没忘记嘱咐道。
“勿要忘记本心,切记,过程与结果同样重要,以及,带着那颗宝石前往黄金之国的遗址,寻找名叫加拉哈德的金色巨龙吧,我想它会帮你开辟道路的。”
“......谢谢。”狐狸深深地盯着兰斯洛特的背影,仿佛要永远把她记在脑海中。
“我等皆是与不可抗力斗争之人,何必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