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沈锦程回了怡园,整个人都散架,洗个澡便睡了个昏天暗地。
一觉醒已是暮色四合。
沈锦程呆呆躺在床上,短短几天来回奔波上千公里,她整个人几乎散架。
刘长微先行一步,如今那账本已经交到皇上手中,她得了消息不知怎样勃然大怒。还好此事与她们无关。
正闭目养神之际,门外传来通报声,“大人,张大人上门拜访。”
“已经在客厅候了一个时辰。”
窗外透进的天光是蓝紫色,沈锦程估摸着约是酉时。现在家家户户正是用饭之际,她在这里干等做什么。
沈锦程不自觉带了点怒气,“既然有客,为何不及时通报?”
“大人恕罪。张大人听闻主人在睡觉,千嘱咐万叮咛让我等别去打搅。”
“我守在门口,听见房里的动静才通传。”
沈锦程无奈摇头,张安仁只要对一个人好,那可真心细如尘,连根头发丝都能看顾到。
她唤人进来宽衣,连忙接见贵客。因她骑马疾行大腿内侧磨破了皮,稍微一碰就是火辣辣的疼。便除了那些硬挺威武的衣服,换了些轻柔的丝绢穿。
她本想在卧房接见安仁,但是园子里眼目众多。若是让楚璁发现个好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等沈锦程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厅时,张安仁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读,神情专注,完全不知道有人过来。
灯下美人,如皎月纤云。每一眼都如甘露浇灌,将她被楚璁折磨焦枯的心,滋润了一番。
沈锦程玩心大起。
她悄至那人跟前,伸手晃了几下。张安仁眼珠粘在书上,丝毫不察前边有人。
奇也怪栽,什么破书这么好看。竟然比她还瞩目。
沈锦程看见书面绫子无字,便一把将她手中书扯了过来。
张安仁被她吓一跳,差点暴起骂人,但抬眸一看是她,冲到颅顶的怒气又消了下去。
她起身迎她,嘴上微微抱怨,“什么规矩。”
“不言不语地吓人。”
沈锦程暗笑一声,一瘸一拐坐上旁边椅子。她兴致盎然地翻着书,“师姐,看什么这么入迷。”
“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张安仁笑笑不开口。她与沈锦程的辈分彻底乱了,凭她心情,老师、师姐、安仁,都换着叫。更有那荒唐的时候,狂言乱语不堪复述。
沈锦程抓着书看了几眼,也逐渐入了迷。张安仁端起茶水,在一旁细细打量她。
这几日不见,瘦了许多。刚才看着一瘸一拐,肯定吃了大苦头。
别人当钦差都威风凛凛,吃香喝辣,锦程却被锦衣卫架着,风尘仆仆。提心吊胆。
联系到之前下狱,这回出差,张安仁明白锦程与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快。但在她看来,锦程能做什么过分的事?
她香软软的一个温厚人,见人笑三分,看见不平拔刀,看见不忍落泪,看到乞丐也要慷慨解囊。
张安仁觉得皇上心眼太小,竟舍得这样折磨她。
公报私仇也忒没肚量。
看了几页,沈锦程对张安仁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张安仁这个迂腐的理学门人,竟然也在看禁书。此书没有名字,大家称为《焚书》,因作者李生出的集子被官府收缴烧了好几版得名。
李生是位狂生,对程朱理学不屑一顾,开天辟地地提出了“童心说”,主张天然人性,强调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如此,她聚集了一帮追随者,颇有名气。以泰州为阵地,叫泰州学派。
以往,张安仁一概视为邪魔歪道,没想到现在竟私下学习。
怎么,她也想解放天性了吗?
沈锦程本想调笑两句,但人多眼杂,便克制住了。
她翻几下将书还了回去,邀请张安仁一起用饭。
两人移步花园,一一入座。
不多时谈笑两句,湖心亭已经摆上了满桌珍馐。月光如水,银烛光残,光影幽暗暧昧。
氛围极好,沈锦程屏退下人,两人高坐水域中心。
不开口,便已极度舒心。几个眼神来回,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两人捧杯对饮,灯下看美人,月下看美人味道各不相同。冷月泠泠,沈锦程见张安仁冰山叠叠,十分雪艳。
她举杯欲饮,沈锦程犹豫地按下了她的手,“老师,五杯了。”
“不可再饮。”
“不过些果酒而已。怎么突然扫兴。”
“……”
沈锦程心里纠结,今日天和地利,不如趁机交代。之前她一直没对张安仁坦白孩子的事,若是她突然发现怀孕,还不知会怎样惊吓。
她语气有些忸怩:“老师,这些日子,月事可还正常?”
虽然光影幽暗,但沈锦程也看到她脸红了。
她放下酒杯,语气不悦,“问这干什么?”
这事匪夷所思,还有暴露之嫌,沈锦程不知为何就是笃定张安仁会信,甚至都不会怪罪她。
咽了咽口水,她准备将此事和盘托出,她想让张安仁知道,两人会有个孩子,是融合了她们骨肉的孩子。
这种要豪赌的心态,让她肾上腺素飙升。
沈锦程落下纱帐,坐到了张安仁旁边,霎时幽香扑鼻。
她深深吸了一口,“老师,你是不是这个月没来?”
张安仁被这等私密话题弄得极不自在,她脸色涨红,将头偏了过去,
“说点其它的不好么?老师的月事你都要关心?”
“安仁,我不是故意冒犯你。你就不好奇,我怎知你月事不准吗?”
“你怎知道的?”
沈锦程颇为神秘地凑到了她耳边。看见那羞红的耳廓,她忍不住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张安仁浑身战栗,往外躲了一寸,“没个正形,这么猛浪,我报官把你抓起来。”
“姐姐,你先别恼。我有正事和你说。”
“你说吧。”
“那姐姐保证不要生气。”
张安仁一脸正经,“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沈锦程抓着她的袖子撒侨,“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说。”
见她耍小性的模样,张安仁颇为受用,故意不松口,等她快急了的时候才答应。
“说吧,你又做什么了?”
沈锦程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老师,我让你怀孕了。勿怪。”
“?”
张安仁整张脸皱成了一个匪夷所思、不能理解的颜文字,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锦程,你再说一遍。我耳朵好像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