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断开与堂庭山神的通讯,章雪鸣忽然脸色骤变——
腰间金塔内,安放在地府中心的地府金印金光闪烁,通知她:地府新添一魂。
章雪鸣的目光瞬间变得凶戾无比,眼底血色涌动,唬得刚返回的英招一时竟不敢出声。
她握住金塔,重重闭眼,神识沉入金塔。
只见金印上空,一个灰白色的人影蜷缩做拳头大小的一团,飘忽如云烟,似乎随时都会散开,头颅的部位还有一点红光忽明忽灭。
是猨翼。
他陨落了。
章雪鸣定了定神,神识于金塔中具现出身影,走近去,翻手取出一盏古朴的莲花灯,灯盏中盛着一粒隐现红光的种子。
那是二十七年前,红莲业火升级后,猨翼分离出来给她的火种,红莲业火二分之一的本源。
时间还在他接受爽灵被打上地府金印之前。
章雪鸣犹记得,那个傻乎乎的山神只字不提所经受的痛苦,只是害羞地笑着将那粒种子托在掌心递过来,问她:“昭昭愿意帮我保管它吗?这样就算我哪日遭遇不测,昭昭也能代我行走天下,焚尽世间罪恶。”
彼时猨翼已经可以自由选择衣着,却照旧每日穿着那件下摆上绣着竹林熊猫的白色斗篷。
兜帽垂在身后,清风撩动他银白色的长发,猩红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她,眸中满是信赖……
喉间梗得难受,章雪鸣竭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挥袖将悬在金印上空的猨翼的爽灵摄来,置于灯盏之上。
爽灵中的那点红光与灯盏中那粒带着微微红光的种子明明灭灭,频率渐渐趋于一致。
不多时,灯盏中的种子化为一簇小小的深红色火苗,爽灵中的红光也停止闪烁,持续发亮。
猨翼的身影凝实了一些,意识却没有清醒。
章雪鸣伸出手指,虚虚抚过那团小小的人影,轻声喃喃:“你到家了,猨翼……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言毕,她将莲花灯放到地府金印旁,转身离开了这里。
神识将要抽离金塔时,她恍惚听见一声低吟:“昭昭,疼……”
章雪鸣停住动作,猛然回头,莲花灯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失望地垂眸,安静走过两侧开满了血色彼岸花的黄泉路。
当然会疼。
宿主发自灵魂的极致绝望和怨恨才能熄灭相伴相生的红莲业火。
为此,宿主必要受尽万般折磨、求救无门……
猨翼是中午时分跟堂庭联系的,而今已是明月高挂。
午时正左右到戌时末,四个多时辰。这意味着,猨翼被凶手残忍折磨了八、九个小时……
章雪鸣咬紧了牙关,睁开眼时,眸中血色褪尽,目光平静异常,只有眼角一点飞红昭示着她的悲伤。
英招小心翼翼地出声唤道:“昭昭?”
章雪鸣抬眼看向英招,习惯性地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波澜不起:“英招哥哥,猨翼,陨落了。”
英招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是早在二十八年前就预料到的事。
包括猨翼自己都知道,他身负几乎能焚尽万物的红莲业火,是白泽誓必要击杀的目标。他的陨落是迟早的事,没人能保得住他。
所以当年他还不知道有地府金印的事,就悄悄分离出红莲业火的火种送给章雪鸣。
所以当年章雪鸣告知他地府金印的事,向他道歉无法保他万全时,他也只问了一句:“这么说,到时候我还能保住我的记忆,也能偶尔见到昭昭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对章雪鸣敞开了识海,全不在乎章雪鸣会不会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
“别难过,昭昭。”英招终于开口,声音干巴巴的,“那不是你的错。即便是圣人,也有算不到的时候。”
“我知道的。”章雪鸣笑了笑,“别担心,英招哥哥,我素来不会拿别人的罪过来折磨自己。”
英招在她身旁坐下来,轻声道:“如果想哭,肩膀借你,不用忍着。”
章雪鸣眼眶一热,偏头轻轻顶了下他的肩膀。
她没有流泪,而是捋了捋衣袖,道:“哥哥,我想一个人去后面的湖边坐坐。若是冰夷和应龙回来了,让他们等我一会儿……乘黄先不要动,明日我当面问过他之后再做决定。”
刚走了两步,章雪鸣却又停下来,细细叮嘱英招——
“哥哥还是现在就联系陆吾哥哥吧。噬魂怪手段诡异,可以分离神识附着物体之上、进入他人识海潜伏,还能操控他人作恶……要把这顶帽子给它扣实在了。”
“此事不仅要让神族知晓,也得让妖族们知晓。另外,各山妖族当以安抚为重。它们知道了噬魂怪还有这等阴险手段,自然会提高警惕,互相监督的。不然,山神们若因此怀疑、排斥妖族,引起两族对立……分界临近,大家还是安安静静过日子的好。”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努力让语气显得平静。
“杻阳那边,也请哥哥亲自联系他一下,同他好生说说。作祟的傲因已除,猨翼……也帮他杀鸡儆猴了,他不好好安抚幸存妖族的话,就要引发它们的猜疑和不满了。它们也是受害者,噬魂怪才是罪魁祸首。当然,若是他已经做了,就当我瞎操心吧。”
英招看着她沉静的面色,听着她有条不紊的话语,却毫不意外地发现她攥着小金塔的右手在无意识地颤抖,不由一阵心酸。
他故作不耐地摆手道:“我记住了我记住了,你快些去吧。”
等章雪鸣的身影消失在檐廊转角处,英招才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叫什么事啊……白泽那个混账可真该死。”
猨翼也算是同他有些交情的朋友。猨翼陨落了,他自然也感到痛心,却始终越不过他看着长大的章雪鸣。
他更担心章雪鸣现在的状态。
英招掏出传音玉璧来联系上陆吾,把猨翼的事一说,又将章雪鸣的建议转述给他。
陆吾第一反应也是问:“昭昭呢?她还好吗?”
“不怎么样。那孩子表面说没事,但我瞧着她是伤心伤得狠了……说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面对离别。”
英招望向山神庙炼器室的方向,无比想念招摇。
“若是招摇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