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浅浅的绿组成一片似乎没有尽头的林海。
繁密的枝叶交错在一起,挡住了阳光。林间瘴气弥漫,腐败的枝叶覆盖在湿润的泥土上,细小的虫蚁在其间爬来爬去。
章雪鸣以一缕神识沟通金塔,又放出一股神识细细扫过这片林海,借红莲业火的活跃度锁定目标,这才踏入林中,飞快地朝林海西南角赶去。
那里有一片干涸的沼泽,周遭草木枯萎发黑,地上有不少正在腐烂的鸟兽蛇虫的尸体。
一个衣裳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身影靠坐在一棵枯树下,周身妖气绿得晦暗,缭绕升腾,风吹不散。
他脑袋低垂,一动不动,灰白色的长卷发乱糟糟的,将脸完全遮住了。
垂在身侧的右手旁,一只小黄雀两脚朝天地躺在地上,身体僵硬,肚子两侧深深地凹陷下去,显然早已失去了生命。
章雪鸣在离对方还有五六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安静地注视着他。
金塔中央,金色法阵上空的莲花盏上,红莲业火跳跃得愈发欢快。
法阵外的一方白玉台上,身影凝实的猨翼缓缓睁开了眼睛,猩红双眼中一片茫然。
“……昭昭?”他迟疑地轻声唤道。
金塔外,倚坐在树下的人似有所觉,右手五指蓦然收拢,扭头朝章雪鸣看过来。
乱蓬蓬的灰白发丝间,一双浅淡的灰色眼眸惊惶又怯懦。
“……你是谁?”他害怕地将身体缩起来,周身妖气却像是被惊动了的毒蛇,跃动间透出浓浓的攻击意味。
金塔内外,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
章雪鸣鼻子一酸。
无数的不确定在这一刻尘埃落定,告诉她,她成功了,她做到了。
眼眶发红,她却拼命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努力冲树下微微发抖的年轻男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是昭昭,你的朋友,按约定,我来接你回家了。”
金塔中,神识凝聚的女子快步走过去,一瞥旁边那些白玉台上躺着的身影,眼神黯然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朝这位阔别一万多年的友人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在,猨翼,我一直都在。”
猨翼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微侧着头望着章雪鸣,眼中渐渐有了光,嘴角也一点点扬起来:“真好,我等到你了。”
章雪鸣轻轻握住他的右手,笑得开心:“是我等到你了才对。猨翼,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金塔外,章雪鸣吸了吸鼻子,试探地慢慢朝大树下的人接近。
她才走了两步,对方就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大树后面。
“你别过来!”他大声阻止。
章雪鸣闻声停步,微微蹙起眉头,眼眶红红地望着躲在树后的年轻男人,低声道:“抱歉,我来晚了。”
金塔内外毕竟是两个独立的空间,没有她的神识作为桥梁,红莲业火徒有感应的本事也无法施展。
章雪鸣单看这片区域里那些鸟兽尸体的腐烂程度,就知道猨翼的转世已经诞生不下一个月了。
还好发现的及时,不然难保白泽不会动手脚,让她的故友寻回工作变得困难。
那人扒着树干,警惕又不安地从发丝间偷看章雪鸣,心里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拉扯。
一种是无来由的亲近感,在不断催促他靠近,另一种却是恐惧和抗拒,像是生命受到了威胁。
他被拉扯得很难受,忍不住抬手按住心口,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章雪鸣一惊,快走两步:“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那种自然流露的焦急和关切让他的心脏跳动得越发剧烈,恐惧和抗拒要逼着他远离,他的双腿却像生了根。
“你别过来。”他鼓起勇气又说了一次,短暂的沉默后,颤声道:“你、你怕是认错妖了,我、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是蜚……从诞生到现在,我从没离开过这里,也不认识你。”
章雪鸣再次停下脚步,静静地听他说完,才缓缓开口:“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的朋友。你的灵魂如此耀眼,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被赋予了什么身份,我都能认出你。”
灵魂?蜚呆住了。
章雪鸣又往前走了几步。
蜚蓦然回神,顾不得追根究底,连忙摆手阻止她,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你别过来。我、我是灾厄之兽。我到之处,瘟疫泛滥,花会枯、鸟会死……我不想害死你。”
他从一诞生就被命运诅咒,成为瘟疫之源。与他有接触的一切生命,都会被毒疫侵蚀,染上疫病而死。
这里最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刚诞生的时候,这里有水、有蛇虫、有小动物过来喝水,也有花香、有鸟鸣,树是绿的,草是青的。
可太阳还没落山,这里的水干了、树枯了、草萎了,鸟兽蛇虫都死了。
虽然才到这个世间没多久, 他就已经明白了寂寞是什么……
“我知道。”章雪鸣笑了,“大荒有异兽名蜚,自深泽毒瘴中诞生,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对吧?”
说话间,她又悄然向前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蜚愕然。他从树后探出半边身子:“你、你知道?你知道还……”
话没说完,章雪鸣突然闪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左手腕,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我不怕。”
蜚被她吓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反应过来刚想挣扎,就听见章雪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是大荒异兽‘昭’,自光明生机中诞生,以疫气、戾气、死气等阴晦之气为食,为万物带来生机,是你的克星。”
啊?蜚睁大了眼睛,内心一片茫然。
忽然间,他清楚地感觉到混杂在妖力里的疫毒正在被源源不断地吸走,低头一看,他皮肤上溢出的暗绿色妖气都集中到了被章雪鸣抓着的左手腕处。
暗绿色妖气跃动剧烈,像是被抓住七寸的毒蛇,疯狂挣扎。
可惜敌人太强大,它们很快就被拖进了那雪白的皮肤下,形成青绿色的脉络,却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就不见了。
“你说的是、是真的!”蜚震惊之后就是狂喜。
虽然疫毒被从妖力中剔除后,他有种身体发软的虚弱感,却还是放弃抵抗,新奇地低头看着章雪鸣:“你好厉害啊,昭昭,你一定是这大荒最强大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