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坤鸾宫。
殿内燃着清甜的鹅梨帐中香。
袅袅青烟自瑞兽香炉口中逸出,试图驱散宫中的沉闷。
沈清婉端坐在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端庄美艳却难掩倦色的脸。
她恹恹的卸着钗环,瞥见镜中自己眼下淡淡的乌青,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宁煜这病,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却是知道的。
这高句丽的毒,还真是霸道。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却依旧在慢慢蚕食着宁煜的身体。
不让他立即死了,却也绝无活的可能。
就纯纯的折磨。
倒也符合金幽月对宁煜的恨意。
只是,宁煜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堂暗潮汹涌,后宫亦是蠢蠢欲动不得安宁。
沈清婉虽能稳得住局面,却难免觉得劳累,身心俱疲。
她幽幽叹了口气,转身问道:
“长宁睡了么?”
不多时,乳母便抱着长宁过来给她问安:
“回皇后娘娘,公主晚间奶喝的多了些,奴婢怕公主胀气,肠胃不适,便先哄着她玩一会,因而还未曾入睡。”
沈清婉点了点头,应了句:
“嬷嬷有心了。”
便伸手将孩子抱入了怀中,长宁在自己母后怀里嘻嘻的笑闹着,小胳膊伸出来,去摸沈清婉的脸。
怀中硕大的金锁下面缀着的金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咚咚的响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声音又吸引到了长宁的注意力,转头又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摆弄自己胸前的金锁去了。
“娘娘,宋大人来诊平安脉了。”南星的声音在外面轻轻响起。
沈清婉有些疑惑不满的嘟囔了一声:“怎的今天这个时辰过来。”
但还是敛了敛心神,将他传了进来。
宋清辞一如往常垂头走了进来。
只是那身象征着太医院之首身份的深青色官袍,如今像是挂在一副空荡荡的骨架上,显得异常宽大不合身。
他走到沈清婉面前,放下药箱,跪下,声音有些沉闷的叩首行礼: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沈清婉并没有看宋清辞,目光被自己的女儿吸引,看着她开心的摆弄那个金锁,也满脸愉悦的笑道:
“樱儿送来的金锁长宁十分喜爱,整日里抱在怀中摆弄着,可见挑选十分用心。”
沈清婉封后,所有人的贺礼都极尽巴结这位新后,只有宋清辞的夫人冯樱儿别出心裁,送入宫中的贺礼是给长宁的。
怎料此举更得沈清婉的心。
她原本就与冯樱儿十分聊得来,如今对她更添喜爱。
这段时间沈清婉的心思一直紧绷着,倒是难得露出笑容。
“宋大人快起吧。只是最近事多,宋大人还是不要这样晚过来,言官……”
沈清婉明媚的笑颜在看向宋清辞的瞬间凝结了下来,没说完的话也顿在了口中。
眼前的人,几乎瘦脱了形。
原本晴朗温润的面容此刻灰败的不像话。
眼窝深陷,眼下更是一片乌青,比起沈清婉不遑多让,甚至更加严重,似是几日未曾合眼。
“是,微臣知道了,今后会注意些时辰。
只是这几日,太医院事多,微臣……实在是分身乏术。”
沈清婉转身将长宁交给了乳母,乳母退出去之后,殿内只余沈清婉麝月与宋清辞三人。
宋清辞伸手想要搭脉,沈清婉却将手腕退回了半寸。
麝月十分懂脸色的退到门口把守。
厚重的殿门被轻轻掩上,隔绝了内外。
“出了什么事?”沈清婉开门见山,打破了似乎凝固起来的空气。
宋清辞垂着头,倒也没有隐瞒:
“皇上病倒,依旧是因为身上的毒。
只是,这次来势汹汹,与往次不同,微臣说句僭越的话,只怕是……不好。
皇上心焦,逼迫太医院尽快找出治疗的方法。
可是娘娘也知道,此毒无解。
皇上的身子能撑上这么多年,已经是因为长久的滋补让皇上的身体原本就比旁人强壮。
但多年来,这毒残留在他的身体里。
早已将身子掏空。
如今更是无力回天。
这次严重到皇上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子的虚空,一直追问。
微臣只好搪塞是邪毒入体。
只是,皇上是否信,微臣便不知了。
皇上近来较之从前,多疑了许多。”
沈清婉听完冷哼:
“呵,他一向多疑,又岂是只有今日如此。
不过……”
沈清婉疑惑的看向宋清辞:
“他猜疑他的,你应付着便好,何至于短短几日消瘦成这样?”
宋清辞心头微颤。
这几日时间虽短,可他身上背负的压力远不是沈清婉能想象的。
皇上最后的那话,虽没有明说,却实打实的对他有了疑心。
只怕若皇上当真沉疴难愈,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宋清辞如今不止是自己的命,更要背负整个太医院和他的家族。
他自己并不畏惧死亡,从打多年以前他站在沈清婉一侧他便知道,是站在了帝王的对立面。
若无事自然最好,若皇上一旦发现不妥,第一个要处置的,就是他。
从前孤家寡人,自然是无可畏惧的。
可如今……他若因帝王猜忌有个三长两短,那樱儿和他的孩子……
这些时日,宋清辞与太医院一众同僚通宵达旦,翻遍医书,为皇上寻找药方。
虽然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皇上的毒,绝无缓解的可能。却不得不做出样子,暂时稳住皇上。
几日未睡,才让他如此狼狈。
皇上前几日说出莫非要效忠新主,虽是一时气话,可心中定然是对皇后和太子有所猜忌,才能在气极时突然说出这些。
可见在皇上心中,早已认定宋清辞是沈清婉一边的人。
说不准,心中甚至会怀疑他的病与皇后有关。
皇上身体抱恙,最是敏感,如此关键时期,宋清辞决不能让自己这里出了纰漏。
宋清辞心中打定了主意,若真到了皇上定要处置的那一天,他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只说自己医术不精,辨不出毒药,才延误了皇上的救治。
只要能保住他的家人和不牵连皇后,他一死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他复又撩起官袍跪下:
“微臣有个不情之请,若有朝一日,微臣有何不妥,能否恳请娘娘……护住微臣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