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爸爸肩头,鼻尖还沾着他外套上的土腥气。
山风里刚散了些腥气,突然又涌来一股冰碴子似的凉意,顺着后颈往骨头缝里钻。
爸爸的脚步猛地顿住,怀里的温度跟着颤了颤——他抱我的手紧了,指节抵得我肋骨生疼。
\"小涵别怕。\"爸爸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哄我,又像在给自己壮胆。
他转身时我瞥见姥爷,老爷子不知何时抽出了那柄总裹着红布的剑,剑刃在晨光里泛着冷白,比刚才更亮了几分。
山坳口的雾突然翻涌起来,像有人在雾里撒了把黑沙。
姥爷的剑嗡地轻鸣,他往前跨半步,挡在我们和雾之间。
我看见他后颈的青筋跳了跳,平时总眯着的眼此刻睁得极圆,眼白里血丝爬成网。
\"退到陈老身后。\"姥爷说话时,剑尖挑起一团黑雾。
那黑雾黏在剑刃上,嘶啦嘶啦地冒青烟,像被火烤化的沥青。
爸爸没动,反而把我往怀里又拢了拢,我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爸,我跟您一起——\"
\"闭嘴!\"姥爷断喝一声,剑花旋得更快了。
他的衣角被风掀起,我这才发现他裤脚沾着半块泥,是刚才跑山坳时蹭的。
可此刻他举剑的姿势,像老照片里那些骑马挎刀的将军,连腰板都直得像根松树干。
陈老的竹杖在地上敲出急响:\"臧老弟牵制住它!
光明草还差三株!\"赵薇蹲在草窠里,发梢沾着露水,正把最后几株淡绿的草往铜盆里塞。
苏晴站在我们斜后方,双手交叠在胸前,指缝间渗出细密的汗——她额角的朱砂痣红得刺眼,我知道那是她在运力气,上次闹鬼时妈妈说过,那是\"护心印\"。
爸爸突然抽了口冷气:\"爸您看!\"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姥爷的剑刃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纹,像被墨汁泡过的树根。
黑雾里传来尖啸,像指甲刮玻璃,我耳朵疼得嗡嗡响,本能地往爸爸脖子里缩。
爸爸的下巴蹭着我额头,胡茬扎得我痒:\"不怕不怕,姥爷最厉害了。\"
可姥爷的呼吸声重了。
他平时走路都轻得像猫,现在每出一剑都带着风响,后背的衣裳被汗浸透,贴在脊梁骨上。
我盯着他握剑的手,虎口裂开道血口子,血珠顺着剑脊往下淌,滴在泥里,很快被黑雾吞没。
\"陈老!\"姥爷突然吼了一嗓子,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铜锣,\"还差多久?\"
陈老的白胡子抖得厉害,他往铜盆里撒了把黄纸灰,火星子\"噼啪\"炸开:\"半柱香!
再撑半柱香——\"
话音未落,黑雾突然暴涨。
姥爷的剑被撞得歪了方向,他踉跄两步,后腰重重磕在石头上。
我看见他额角的汗滴砸在地上,混着泥点子溅起来。
爸爸怀里的温度\"唰\"地冷了,他猛地把我塞进奶奶怀里:\"妈看好小涵!\"
\"臧明!\"奶奶喊他小名,可爸爸已经冲了出去。
他抄起地上的镇阴铃,那是佛店男人刚收拾到一半的,铜铃在他手里撞出脆响。
黑雾被铃声惊得散了些,姥爷趁机抹了把脸上的血,冲爸爸喊:\"别近身!
那东西专咬活人气!\"
爸爸没应,他绕到黑雾侧面,镇阴铃摇得更急了。
我趴在奶奶肩头,看见他后背的血渍——是刚才和煞搏斗时留下的,现在被汗浸得更深了,像朵开败的红梅。
陈老的咒语突然拔高。
他捏着我的小拇指,指尖凉得像冬天的铁,可玉片在我皮肤下发烫,烫得我直踢腿。
赵薇举着铜盆凑过来,盆里的光明草烧得噼啪响,青烟裹着草香往我脸上扑。
苏晴的护心印红得要滴血,她伸手按住我的后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裳渗进来:\"小涵别怕,阿姨给你加把劲。\"
黑雾里传来撕裂声。
我转头看姥爷,他的剑刃断了半截,剩下的部分还插在黑雾中心。
他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捂着左肩——那里的衣裳被撕开道口子,血肉翻卷着,白森森的骨头碴子露了出来。
\"姥爷!\"我急得直蹬腿,奶奶抱得更紧了:\"小祖宗莫动,姥爷没事的。\"可姥爷的脸白得像张纸,平时总泛着红光的鼻尖此刻青灰青灰的。
他抬头看我,眼睛里却没焦距,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爸爸的镇阴铃突然哑了。
他握着断了绳的铜铃站在黑雾前,胸口剧烈起伏。
黑雾里伸出条灰溜溜的爪子,比爸爸的手掌还大,指甲尖上挂着黏液,\"刺啦\"一声划开了他的衣袖。
\"阿明!\"妈妈的声音从山坳外传来。
她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个红布包。
可没等她靠近,黑雾突然裹住爸爸的腿,把他往雾里拖。
爸爸的鞋跟在地上蹭出两道深沟,他抓着姥爷的裤脚,喊得嗓子都破了:\"爸!
小涵还等着喝红糖鸡蛋呢!\"
姥爷突然笑了。
他那口掉了半颗的门牙露出来,是上次我抓周时他逗我,被我拿拨浪鼓砸的。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攥住爸爸的手腕,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爸爸手背上:\"臭小子,当年你妈生你时,我也是这么攥着产婆的门框......\"
陈老的咒语戛然而止。
铜盆里的光\"轰\"地炸开,亮得我睁不开眼。
等再能看清时,黑雾正在肉眼可见地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灰。
姥爷的剑\"当啷\"掉在地上,他瘫坐在爸爸怀里,左肩的血把爸爸的衣裳染成了暗紫色。
\"成了?\"爸爸声音发颤,他伸手去碰姥爷的脸,又缩回来,\"爸?
爸你醒醒?\"
陈老擦了擦额头的汗,竹杖戳在地上直晃:\"成了,那东西被镇进玉片了......\"他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
山风突然变了方向。
刚才还甜丝丝的青草味被一股腐叶味取代,像埋在泥里三年的烂果子。
我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咔嗒,咔嗒\",像是有人踩着青砖地。
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得我能听见鞋跟刮过石头的刺响。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了吗?\"
声音从山坳口的雾里飘出来。
是个女人的声音,尾音翘得像唱戏,可每个字都冰得扎耳朵。
奶奶怀里的温度突然没了——她松开手,我摔进爸爸怀里。
爸爸的手抖得厉害,他抬头看向雾里,喉结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姥爷突然睁开眼。
他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落在我脸上。
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想摸摸我的脸,可刚抬到一半就垂了下去。
血从指缝里滴下来,滴在我手背上,和玉片的热融在一起。
山坳外的雾更浓了。
那\"咔嗒\"声还在响,一下,一下,像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