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在爸爸怀里,能听见他心跳得像打鼓。
他的下巴抵着我额头,刚才还滚烫的温度这会儿凉了些,可胳膊肘却越收越紧,把我后腰硌得生疼——洞外那声“咔嗒”的绣花鞋响又近了,这次连石缝里的风都裹着股潮霉味,直往我鼻腔里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爸的声音抖得厉害,他低头看我时,睫毛上还挂着刚才的汗珠子,“不是说……不是说结束了么?”
奶奶的手杖“当啷”磕在石头上。
她弯腰捡银锁时,我看见她鬓角的白发沾着石屑,莲花纹的红光早灭了,只剩杖头的铜锈在烛火下泛着暗黄。
“没结束。”她声音哑得像砂纸,指腹蹭过银锁上的黑渍,“那东西留了根。”
林婉儿扶着民国女子站起来时,我闻到一股烂橘子的酸腐味。
她刚才哭出来的黑眼泪还在地上冒着白气,滴在民国女子旗袍上,把青灰的布料蚀出个指甲盖大的洞。
“我感觉到了……”她喉咙里发出细响,珍珠坠子贴着锁骨晃,“那股压着我心口的力气松了,可……”她突然攥紧民国女子的手腕,指甲都掐进对方青灰的皮肤里,“可山脚下有团阴火,烧得比刚才的绿光还旺。”
民国女子没躲。
她盯着林婉儿发颤的睫毛,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指尖扫过林婉儿眼角时,黑泪“滋啦”一声在她掌心化作青烟。
“我去看。”她旗袍下摆扫过石屑,往洞口走两步又停住,回头看我,“小娃娃的铜铃还在响,它在怕。”
“别去!”赵薇举着药铲冲过来,药铲尖还沾着龙头骨上的暗红血,“石缝里的龙根刚炸碎,这时候出去——”她话没说完,陈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我看见他扶着的石桌上溅了血点子,药包滚到龙头骨边,黄芪和朱砂撒了一地,红的黄的混着血,像团揉皱的符纸。
“老龙镇了这山百年。”陈老掏出手帕擦嘴,手帕上的血渍洇开个蝴蝶形状,“龙根碎了,镇不住地脉里的阴水。刚才那绿光……是阴水漫上来了。”他盯着洞外黑黢黢的山影,喉结动了动,“你们没听见?刚才那声闷响,是山脚下的老井塌了——阴水冲出来了。”
苏晴突然抓住赵薇的手腕。
她额头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衣领上,把蓝布衫洇出个深点:“右边!刚才龙根的位置!”赵薇的药铲“当”地砸在石缝边,可这次石缝里没冒绿光,倒渗出股冰凉的潮气,顺着我的裤脚往上爬,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爸爸立刻把我往怀里捂,他脖子上的汗蹭得我脸发痒:“小涵别怕,爸爸在。”可他自己的声音都在抖,我分明感觉到他后背的衬衫湿了一片,黏糊糊地贴着我。
洞外的脚步声更近了。
这次不是“咔嗒咔嗒”,是“扑嗒扑嗒”,像踩着湿泥。
林婉儿突然松开民国女子的手,踉跄着往洞壁靠,珍珠坠子“啪”地摔在地上,珠子骨碌碌滚到我脚边——我看见坠子背面刻着个“苏”字,被血浸得发红。
“是她。”林婉儿盯着洞外,瞳孔缩成针尖,“我娘……我娘的绣鞋就是这声音。”她突然跪下来抓我的脚,铜铃“叮铃”一响,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小娃娃身上有活人气,她要抓你当替身!”
“滚开!”爸爸踹开林婉儿的手,抱着我往后退,后背撞在奶奶画的红圈上。
那圈本来快淡没了,这会儿“轰”地又窜起半尺高的红光,把林婉儿挡在外面。
她指甲抠着红圈边缘,指尖冒起青烟,却还在喊:“她不是要我!她要的是藏在龙根里的东西——当年我娘替人养小鬼,把那东西封在老井里了!”
“养小鬼?”民国女子突然开口,她站在洞口,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你娘姓苏?民国二十年,替西头张老爷养过双生胎小鬼的苏媒婆?”
林婉儿猛地抬头,黑泪又“簌簌”往下掉:“你怎么知道?我娘就是被那东西害死的!她封井时说……说那东西要找个属龙的活人气才能解——”
“属龙?”奶奶突然直起腰。
她盯着我手腕上的铜铃,铃口刻着的“戊辰”二字在红光里发亮,“小涵是戊辰年生的,属龙。”
爸爸的胳膊“唰”地收紧,我被勒得喘不过气。
他低头看我,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不行!谁都别想动小涵!”他转身去抓奶奶的手杖,“妈,用这个!再画个圈——”
“没用的。”陈老突然按住爸爸的手。
他弯腰捡起龙头骨,指腹蹭过上面暗红的血,“龙根里的血是小涵的,铜铃引的也是她的命。要断阴水,得……”他喉结动了动,没往下说。
洞外的“扑嗒”声停了。
有穿堂风“呼”地灌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我看见洞口站着个影子——个子不高,穿着月白衫子,裤脚沾着泥,脚腕上系着串银铃铛。
她头发散着,遮住半张脸,可我就是知道她在看我——她的目光像根冰针,扎得我后颈直发凉。
“娘?”林婉儿抖得像片叶子,她爬着往影子那儿挪,“是你么?我是阿婉啊……”
影子的手抬起来了。
她腕子上戴着和我一样的铜铃,“叮铃”一声,和我腕上的铃音撞在一起,像两根针在耳朵里扎。
爸爸突然吼了一嗓子,抱着我往洞深处跑,可红圈的红光“滋啦”一声灭了,奶奶的手杖“啪”地断成两截——
“都别动。”
新声音像块冷铁砸进来。
我和爸爸都顿住了。
洞门口站着个老头,穿青布对襟衫,手里提把古旧的长剑,剑鞘上缠着红绳,剑尖往下滴着水,在地上积成个小水洼。
他眼角的皱纹很深,可眼神亮得像星子,扫过我们时,洞外那个影子“嘶”地往后缩了半步。
“姥爷?”爸爸的声音发颤,“您怎么……”
“我在山脚下守了三天。”姥爷的剑指了指洞外的影子,“那东西封在老井里五十年,就等今天龙根碎、活人生。”他走过来,剑鞘轻轻碰了碰我腕上的铜铃,铃音突然清亮起来,像泉水撞石头,“小涵的命是引子,可引子也能变锁子——只要断了它的根。”
洞外的影子突然尖叫起来。
那声音像指甲刮玻璃,我疼得直缩脖子,爸爸赶紧捂住我耳朵。
姥爷的剑“唰”地出鞘,寒光扫过影子时,它“滋啦”冒起黑烟,可转眼间又聚成原样,指甲长得能戳进石头里。
“它吞了苏媒婆的魂,成了精。”姥爷把剑递给爸爸,“拿着。等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别松开小涵。”他转身看向陈老,“龙根的血还在,你手里的朱砂能镇;林婉儿,把你娘的珍珠坠子捡起来——那是她留给你的护身符。”最后他看向民国女子,“你替我看着洞口,别让阴水漫进来。”
所有人都动了。
陈老抓了把朱砂撒在龙头骨上,红光“轰”地窜起来;林婉儿捡起珍珠坠子,黑泪滴在“苏”字上,坠子突然发出白光;民国女子站在洞口,青灰的手按在石壁上,影子刚凑近就被弹开;赵薇举着药铲守住石缝,药铲尖的血珠“滴答”掉在龙根上,发出“滋啦”的响。
爸爸攥着姥爷的剑,手心的汗把剑柄都泡湿了。
他低头看我,我能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朱砂粉,红得像要烧起来:“小涵,别怕。姥爷说……说能解决的。”
洞外的影子又逼近了。
这次它没穿鞋,脚腕上的银铃散了,铃铛片子挂在脚跟上,“哗啦哗啦”响。
它的脸露出来了——左半边是林婉儿的模样,右半边青灰腐烂,眼珠是两个黑窟窿,正“吧嗒吧嗒”往下掉脓水。
姥爷从怀里掏出张黄符,“啪”地拍在剑刃上。
符纸“轰”地烧起来,火光里,我听见他说:“等下我引它进龙根的位置,你们看准了——”
洞外突然刮起大风。
烛火“噗”地灭了,黑暗里,我腕上的铜铃响得更急,爸爸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姥爷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耳朵:“记住,它的命门在……”
“咔——”
石缝里传来裂帛似的响。
赵薇的药铲“当”地掉在地上,她喊了句什么,被风声盖了。
我感觉到爸爸的手在抖,他把我往怀里按得更紧,剑刃贴在我后背,凉得刺骨。
洞外的影子更近了。
它的手已经摸到洞沿,指甲刮过石头的声音,像在挠我的骨头。
姥爷的剑突然刺向黑暗。
火光“腾”地炸开,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被烧着了,可他没躲,反而往前冲了一步:“小涵他爸!把剑给我——”
爸爸的手松了一瞬。
剑“当啷”掉在地上,我腕上的铜铃“叮”地一声,像敲了口小钟。
黑暗里,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脸上。是爸爸的血么?还是姥爷的?
洞外的风声停了。
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是绣花鞋的“咔嗒”声,可这次不是一片,是两片,三片……像有好多人正顺着山路往上走。
姥爷的声音突然近在耳边:“都别怕。我有办法……”
他的手覆在我腕上的铜铃上,体温透过铜铃传过来,比爸爸的还烫。
黑暗里,我听见他缓缓地说:“当年我替你爷爷守这山时,就料到有今天。要断这阴水,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