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的指甲几乎掐进我后颈的软肉里,铁门门缝漏进来的风裹着那股腐臭往我鼻子里钻。
我盯着那团没脸的影子,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这气味和出生那晚一样,混着血锈味的腥,还有窗外那阵怪风里飘进来的苦艾香。
\"别开。\"爸爸的声音从地下室方向传来,带着焦糊气。
我扭着脖子看他,火光里他额角渗着血,桃木钉尖端沾着黑褐色的东西,正往下滴。
黑影缩在墙角,像被戳破的气球似的滋滋冒气。
赵姨的手在门环上抖得厉害,敲门声又急了,\"砰砰\"撞得门框直晃。
突然,那影子的轮廓颤了颤,慢慢坍缩成个人形——是李明!
他的西装袖子撕破了,眼镜歪在鼻梁上,正贴着门缝喊:\"是我!
快开门!\"
赵姨倒抽一口气,银锁在我胸口烫出个红印子。
她猛地拉开门,穿堂风\"呼\"地灌进来,吹得地下室的火光直晃。
李明踉跄着栽进来,身上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像是刚从下水道钻出来。
\"小涵!
臧哥!\"他扶住墙直喘气,眼镜片上蒙着层水雾,\"我查着了,佛店那对夫妻有问题!
他们......\"他突然瞥见墙角的黑影,瞳孔缩成针尖,\"那东西怎么在这儿?\"
爸爸抄起桃木钉挡在我们前面,黑影已经缩成巴掌大的一团,正往李明脚边爬。
李明突然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张黄纸符拍在地上。
符纸\"滋啦\"冒起青烟,黑影发出尖啸,\"唰\"地钻进地下室的地砖缝里。
\"先听我说!\"李明拽住爸爸胳膊,袖口扯开的地方露出道青紫色的抓痕,\"我下午去了工商局调佛店的档案。
他们十年前接手这间铺子,可注册人根本不是现在这男的——是个姓陈的老太太,三年前突然注销了执照,接着这对夫妻就搬进来。
更邪门的是......\"他从怀里掏出个塑封袋,里面装着张泛黄的照片,\"我在旧报纸上翻到的,民国二十三年,这铺子是间阴庙,专门给难产死的女人做法事。
照片里那个穿月白旗袍的,就是......\"
我突然打了个激灵。
照片里女人的脸模模糊糊,但我认得她的镯子——出生那晚,窗外怪风里飘进来的那串翡翠镯子,\"叮铃\"撞着窗棂的声音,和照片里女人腕子上的一模一样。
\"是她!\"我尖叫,声音还是婴儿的奶音,可爸爸浑身一震。
他抢过照片,指节捏得发白:\"那晚敲窗的就是她?\"
李明点头:\"我还查到,佛店女人上个月偷偷去了趟火葬场,领走了具无主女尸——死亡时间和民国那个女人的忌日同一天。
他们......\"他突然住了嘴,盯着我脖子上的银锁。
银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烫,我疼得扭来扭去。
赵姨慌忙解下来,锁面竟浮出些暗红色的纹路,像血渗进陶土里。
李明凑近看了眼,倒吸口气:\"这是锁魂纹!
他们想把小涵的魂......\"
\"去佛店。\"老爷突然开口。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楼梯口,手里攥着杆铜烟枪,\"现在就去。\"
地下室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只剩李明的罗盘在地上转个不停。
爸爸把我塞进他怀里,又往我襁褓里塞了块玉:\"抱着她,别离开人。\"
我们出门时,路灯全灭了。
整条街黑黢黢的,只有佛店方向飘着点幽蓝的光,像鬼火。
赵姨攥着我的手直抖,我能听见她心跳\"咚咚\"撞着肋骨。
李明走在最前面,罗盘指针疯狂打转,\"咔\"地断成两截。
佛店的卷帘门拉得严严实实,门缝里漏出股浓得化不开的檀香,混着股甜腻的腐烂味——和地下室那股腥臭味一模一样。
爸爸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老爷举起烟枪砸锁,\"当\"的一声,金属撞击声在空街上荡开,惊得墙角的野猫\"嗷\"地窜走。
\"别费劲了。\"
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
佛店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台阶上,穿着件月白对襟衫,和照片里那个女人的旗袍颜色像极了。
他手里端着杯茶,雾气里露出半张笑盈盈的脸:\"我等你们半天了。\"
爸爸把我往李明怀里又塞了塞,挡在我们前面:\"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男人抿了口茶,茶盏在月光下泛着青灰,\"你们不是想知道那女鬼的事么?
不是想知道小涵为什么从出生就哭个不停么?\"他的目光扫过我,像条冰凉的蛇,\"正好,我家那口子也想说两句。\"
门\"吱呀\"开了条缝。
佛店女人从里面探出头,她今天没涂口红,脸色白得像张纸。
可她的眼睛在发光,不是活人该有的光,是那种蒙着层水雾的死鱼眼。
\"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
她的话被一道白光打断。
那光来得太突然,我本能地闭上眼,可还是被刺得流眼泪。
等再睁开,佛店女人已经不见了,男人手里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白光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还有个女人的呜咽,和出生那晚窗外的风声混在一起,直往我耳朵里钻。
李明的手突然收紧,我这才发现他在发抖。
他凑到我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小涵,你闻没闻到......血味?\"
白光慢慢散了。
佛店的卷帘门大敞着,里面黑洞洞的,像张咧开的嘴。
门楣上挂着串翡翠镯子,在风里\"叮铃叮铃\"响——和照片里那个女人腕子上的,一模一样。
地下室的黑暗像块浸了水的抹布,闷得我喘不过气。
爸爸的心跳撞在我耳朵上,一下比一下急,他抱着我的胳膊绷得像根铁条,掌心的汗把我后颈的胎毛都粘成了小绺。
我缩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衬衫上洗衣粉混着烟味的气息——那是他昨晚在医院守夜时抽的,当时奶奶刚输完液,拉着他的手说\"小涵命硬,别怕\"。
\"我们刚刚解决了一个麻烦,\"老爷的声音突然从左边传来,带着股砂纸擦木头的哑,\"但更大的危机正悄然逼近。\"
爸爸的喉结在我头顶动了动,他低头亲了亲我的额头,那温度烫得我眼皮直跳。\"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他问,尾音像被什么扯住了,发颤。
我听见赵姨的银锁在胸前叮铃一响——她总说这是她师傅开过光的,能挡邪。
现在那链子勒得她锁骨生疼吧?
她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此刻吐气却像拉风箱:\"老爷,您...您感觉到什么了?\"
老爷叹了口气,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想象他皱成核桃的眉头——上次他给我算八字时也是这副表情,说我命格里带\"双煞\",得用姥爷的符压着。\"那团黑气里的东西,\"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块石头,\"不是普通的怨鬼。
我年轻时在终南山见过,是被封了百年的'锁灵'。\"
\"锁灵?\"爸爸重复了一遍,抱着我的手又紧了紧,\"那...那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有人在解封印。\"赵姨突然插话,她的指甲掐进我襁褓的花边里,\"我师傅说过,锁灵封印要破,得用活人的七情做引子。
小涵出生那晚哭闹不止,您说香炉倒了——那是引魂香散了;您撞鬼那天,家里的铜钱剑断了根穗子——那是镇邪阵松了。\"她的声音越来越抖,\"这些...这些都是解封印的步骤!\"
我打了个寒颤。
出生那晚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奶奶裹着蓝布衫坐在炕边,手里的佛珠串得噼啪响,窗外的风刮得窗纸呼啦啦叫,我哭哑了嗓子,喉咙像着了火,可就是停不下来。
后来爸爸冲进屋,说他在楼道里看见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头发披散着,正往我房间挪——那是他第一次撞鬼。
\"所以佛店那对夫妇?\"李明突然开口,他的桃木钉在黑暗里刮出道火星,\"他们从孩子出生就盯着,说什么'这娃有慧根',要领养。
我之前觉得他们是骗子,现在看...\"
\"就是他们。\"老爷的声音像把刀,\"解锁灵封印需要'引灵体',小涵的生辰八字正好对。
他们接近你们,就是为了让小涵成为引子,等锁灵完全苏醒...\"他没说完,但空气里突然多了股铁锈味——是爸爸咬着嘴唇渗的血,滴在我脸上,咸津津的。
赵薇突然按住爸爸的肩膀。
她的手很凉,却稳得像块玉:\"现在不是慌的时候。\"她转身看向老爷,\"您说过,锁灵最怕至阳之物。
臧大哥的姥爷当年是茅山派的,他手里应该有镇压的符。\"
\"对!\"爸爸像抓住根救命绳,他低头蹭了蹭我的脸,\"小涵,爸爸带你去姥爷家,好不好?
等拿到符,咱们就不怕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可我能听见他喉咙里的哽咽——他以为我听不懂,其实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等等。\"李明突然蹲下来,捡起地上的断罗盘。
那罗盘裂了道缝,指针疯狂打转,\"刚才黑气冒出来时,罗盘指向佛店方向。
要查源头,不如先去佛店。\"他抬头,眼睛在黑暗里发亮,\"我表姐在工商局,能调他们的营业执照。
说不定...能找到他们的老底。\"
老爷沉吟片刻,摸出火折子\"啪\"地擦亮。
昏黄的光里,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先去佛店。
但记住,\"他盯着爸爸怀里的我,\"小涵必须离得远远的。\"
爸爸的胳膊立刻收紧,像要把我嵌进他骨头里:\"我带她去车上等,赵姨陪着。\"他看了眼赵薇,\"你们去查,有情况立刻打电话。\"
赵姨忙点头,她伸手要接我,可爸爸刚把我递过去,我突然打了个挺——那股腥臭味又涌上来了,比刚才更浓,混着股烂苹果的甜腻。
我盯着墙角的阴影,那里有团黑影子正慢慢往上爬,像团化不开的墨。
\"爸!\"我尖叫——虽然发出来的只是婴儿的咿呀,但爸爸听懂了。
他猛地转身,怀里的温度突然消失,我被塞进赵姨怀里。
赵姨的银锁烫得我胸口发疼,她抱着我往门口跑,可我还能看见爸爸的背影:他抄起地上的桃木钉,挡在我和那团黑影中间。
\"快走!\"老爷吼了一嗓子,火折子\"噗\"地灭了。
黑暗里,我听见李明的罗盘\"当啷\"掉在地上,赵薇的高跟鞋\"哒哒\"踩着台阶往上跑。
赵姨的呼吸喷在我耳朵上,她一边跑一边念叨:\"小涵别怕,赵姨在,赵姨在...\"
我们刚冲到地下室门口,身后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了。
赵姨踉跄了一下,我从她怀里滑出来半截,看见爸爸的影子在火光里晃动——他举着桃木钉,正往黑影里扎。
\"砰!\"
敲门声突然炸响。
赵姨的手一抖,我差点摔在地上。
她赶紧抱紧我,透过铁门的门缝,能看见外面的路灯在摇晃,把敲门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影子有点瘦,肩膀窄窄的,像...像李明?
\"谁?\"赵姨颤着声问。
没人回答。
敲门声又响了,比刚才更急,\"砰砰砰\"撞得铁门嗡嗡响。
我盯着那影子,突然想起李明刚才在地下室说的话:\"我表姐在工商局...\"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是说好了一起去佛店吗?
赵姨咽了口唾沫,她伸手去拉门把手,可刚碰到铁环,门里突然传来声低笑——是个女人的声音,尖尖的,像指甲刮玻璃。
\"小涵...\"
那声音像根针,扎进我耳朵里。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出生那晚,窗外那阵怪风里的声音!
赵姨的银锁\"当\"地掉在地上,她猛地缩回手,抱着我往后退,后背撞在墙上。
敲门声还在继续。
我盯着门缝外的影子,那影子的脑袋慢慢歪了过来——它没有脸,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