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书却是已经先一步,料到了他想说什么。
打断道:“够了,舅公。此事您很悲痛,我们也是同样,您若是有不满,冲着我一人来就是了。”
周氏也连忙拉住余家舅公:“好了,这是在阿姐灵前,你们都是阿姐在乎的人,就莫要在她跟前吵闹了,这会叫阿姐走得不安心。”
余家舅公也颓丧地叹了一口气。
整个肩膀也耷拉下来,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其实他又何尝想为难阿姐最疼爱的孙子和孙媳妇?
他也就是心里太难受了。
也是了,容枝枝都已经伤心成这样了,自己要是还骂她,若是动了胎气,阿姐在九泉之下,也是不会原谅自己。
见他冷静下来,周氏也过来劝慰沈砚书:“砚书啊,你舅公也就是一时间冲动了,他并不是真的怪罪你的意思。”
周氏到底只是做弟媳的,她与余氏没有余家舅公那样深厚的感情,甚至也曾经嫌弃过这个姑姐在府上住着碍眼。
此刻她自然也是不希望余家舅公为这个事儿,将沈砚书得罪得太狠,不然将来若是有什么事儿,求到沈砚书头上怎么办?
沈砚书神情低落:“我明白,我不会怪舅公,是我没有照顾好祖母。”
他哪里会不明白,如今以他的身份地位,更多的是巴结他的人,就是心里对他有不满,一般人也不敢直言。
而舅公正是因为真心在乎祖母,所以才能对他说出这许多难听的话来。
且自己阻拦了对方责怪枝枝,对方也忍住了。
见沈砚书这样说,余家舅公也不忍心继续责备了,他哪里又不知道,沈砚书比谁都难过呢?阿姐生前最疼的就是他了。
且他生气是生气,但是他真正恨的是自己那个短命的姐夫。
阿姐都是因为嫁给了对方,这些年才过得如此不幸。
大半生清贫,还守寡守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人又死得不明不白。
见着府上一片愁云惨淡,朝夕捏着自己袖子里头玉佩的图纸,也没好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叫相爷辨认。
罢了,她的身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还是等老太君的事情了结吧。
……
翌日。
溧阳长公主府,只准人进,不准人出。
看着来访的人,公主府的世子陆恒神情不快:“首辅夫人不在沈老太君的跟前好好守灵,来寻我母亲做什么?”
“怎么?莫不是非要觉得我母亲害了你祖母,亲自过来报仇不成?”
容枝枝冷眼瞧着他,并不说话。
陆恒与容枝枝对峙了一会儿,看出面前的女人眼底都是悲愤与寒意,他到底是败下阵来,开口吩咐仆人:“去与母亲说,首辅夫人要见她!”
不多时。
姬纾身边的嬷嬷来了,客气地对容枝枝道:“夫人请吧。”
比起从前对容枝枝的厌恶,她今日倒是对容枝枝客客气气。
眼下所有人都怀疑他们家公主,她却是寄希望于容枝枝,希望对方能够还他们家公主清白。
不多时,容枝枝就见到了姬纾。
姬纾的脸色并不好看,可见这一次的软禁,也叫她的心里十分不痛快。
“首辅夫人来找本宫,有何贵干?”
容枝枝落座,盯着姬纾,不容许对方的眼神有一丝逃避,方才开口道:“我想请公主告知,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砚书说她身体不好,不赞成她长时间跪在灵前。
既然如此,那她查案好了。
她相信比起跪在那里,尽快查清楚真相,对祖母而言更有意义。
姬纾有些不耐地道:“真相本宫已经在宫里说清楚了,你们再问一百遍,本宫也只有那一个答案!”
容枝枝:“那好,我换一个问题问公主,您与我祖母到底聊了什么?当真是如黄嬷嬷所言吗?”
说到这里,姬纾微微怔了怔。
她慢声开口道:“谈的部分内容,也就是黄嬷嬷说的那些,但本宫的想法与她说的,并不相同。”
接着,姬纾便告知了容枝枝:“那会儿我说你是二嫁,你祖母话里话外,除了对你的维护,还有对天下可怜女子的维护,本宫那个时候是十分欣赏的。”
“后头谈起王五的事情,她说的话,其实也触动了本宫。本宫也是真的想过,是否今生与他相识只是因,来世才能结果。”
“后头我们又畅聊了许多事,论起对这个世道的看法,论起世人对女子的不公。”
“我们甚至还谈了,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之后,舆论会不会不再只苛责女子,世上会不会有所谓的男女公平,女子有没有可能为官经商,不被反对、且不会被视作抛头露面。”
说着,姬纾盯着容枝枝的眼神。
似有些怀念和愉悦地道:“本宫其实是第一回遇见有这样想法的老太太,她说的东西都有些像本宫年轻的时候,做过的梦。”
“但是本宫清楚,想实现那一切太难了,没有几百年不能成,渐渐那份梦想便消失殆尽。”
“而沈老太君骤然提起,当真是叫本宫惊喜又怀念。”
“但本宫想起你,依旧还是恼火,便还故意奚落了她几句,说她异想天开,说她坏了脑子。”
“但她也并不生气,反而说她看得出来,本宫这样的奇女子,内心里定然是会赞同她的。”
“接着她又说起你,她说当初你并非故意要与本宫作对,你也有你的苦衷,有你不得不找回来的朋友,希望本宫能够放下这一段恩怨。”
“她还说,她相信你与本宫能够成为忘年之交,只是说着说着,她忽然就发病了,那黄嬷嬷给她喂了一颗药,吃下之后确实是没有用。”
“她突如其来地死在本宫面前,这就是本宫眼里的真相,至于是真是假,你自己判断。”
姬纾说着,神情也有些伤怀,审视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容枝枝,你当真是想查出凶手的吧?”
容枝枝没有回这句话,只是起身道:“公主说的,我清楚了。”
她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信,便举步往外走。
姬纾忽然看着她的背影,认真地道:“容枝枝,沈老太君直到临死前,还记挂着你。”
“她对本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本宫莫要再与你计较当初的事了,她是个好祖母。”
容枝枝眼眶一热。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正是因此,她更要快些查出凶手,给祖母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