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暮手腕一翻,掌心已多了一张小半的符纸残骸。
符纸边缘焦黑卷曲,中央撕裂,上面朱砂绘制的符文断裂。
张风瞳孔骤缩,看着那符纸道:“少爷何时带在身上的?况且这气息……莫非是……”
“是毁了一半的子符。”
听罢,张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沉声道:
“子母御妖符,子符入妖体,母符控生死。
只要毁掉母符,中符妖物瞬间妖元尽毁。”
无暮点头,将残符在张风面前完全展开,指腹虚点着那些断裂的纹路。
“月前,在边陲之地。一只被御妖符控制、几近疯狂的龙妖,临死前向我扑来。
这符,便嵌在它体内深处,几乎与他相融。
正当我试图探查子符时,其体内子符骤然自毁,妖元瞬间开始溃散……
我只来得及在它彻底湮灭前,用剑气强行剥离出这一点点未完全焚毁的子符核心残片。”
张风听后,心底不由一凉,终于明白这御妖符触目惊心的模样从何而来。
——那是御妖国为保母符秘密、不惜即刻毁灭妖命的铁证!
“少爷!御妖国对此符掌控如此严密,连子符都设下如此酷烈的自毁禁制!
你深入北山,追寻此等禁忌之秘,若被察觉……”
王权无暮望着夜色摇头,月光镀亮他侧脸:“风胖,你闻这风。”
他抬起手,指尖仿佛能捻动无形的气流:
“这符里藏着人为操控的痕迹——混乱中带着‘指令’。
御妖符道盟查不明,怕是因幕后黑手藏在“规则”缝隙里,甚至……借用了“规则”本身。”
闻言,张风不由一愣,满脸的不明白,“什么叫……黑手…藏于规则?”
“就是有人,或者说某种存在,将自己的意志,以极其高明的手段,强行编织进了这御妖符的‘规则’之中。”
无暮眼神伶俐的看着他:
“再者,此事已非道盟一家之事。
若日后御妖符失控,被奴役的妖物狂暴,受害的不仅是北山妖族,临近人界的村庄也已遭殃。
放任下去,人妖之间本就脆弱的平衡必将彻底倾覆,届时烽烟再起,生灵涂炭。”
王权无暮没有再多解释,迈步向前走去。
指尖的残符在月色下泛着微光,看着那断裂的纹路。
不由的回想起他退婚后,被长老单独叫走后的场景。
祠堂内。
王权无暮沉默地跪坐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
昏暗灯火下。
枯槁老头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盯着王权家最耀眼却又最“不省心”的继承人。
良久,老头才缓缓踱步,走向祠堂深处供奉着列祖列宗牌位的高台。
背对着无暮,苍老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祠堂里响起:
“小无暮……”
无暮心头微凛,知道正题来了。
“还记得前些年,你执意要求深入调查的那个村子吗?”
老头的声音不高,却让无暮喉头下意识地一紧,随即沉声应道:
“记得。”
“那你知道,为什么后来家族……或者说,道盟上层,勒令停止了调查吗?”
枯槁老头转过身,昏黄的目光落在无暮脸上。
无暮抬起头,直视着长老的眼睛,说出了那个早已在他心中盘旋许久的猜测:
“知道。因为那个村子……涉及北山——御妖国。”
“哼……”长老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鼻音,他再次踱步,声音低沉地叙述着:
“北山那块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混乱之地。要么人妖混战,要么各自统治。
唯独这里是人族,通过奴役妖族来进行地盘的扩张或生产。
数百年前,人族,不过是妖族食谱上的一种‘口粮’罢了。”
“长老,这段历史,弟子知道。您不用……”无暮试图接话。
“讨打!”
长老猛地回头,伸手毫不客气地敲在无暮的后脑勺上,动作快得无暮根本来不及反应。
“哎呦!”无暮猝不及防,捂着脑袋痛呼一声。
“长辈说话哪许插嘴?”
枯槁老头佯装怒意地瞪了他一眼,收回手,继续道:
“再者,你以为你们在典籍里看到的,就是全部真相了?
那只是你们这些后辈所熟知的、被粉饰过的一面罢了!”
无暮挠头的手一顿,老头接着道:
“……随着时局逐渐‘稳定’,一部分世家出于某种原因,从中原一气道盟的体系里独立了出去。
他们远走北山,在妖族环伺的险地,硬是建立了一个国度——御妖国!”
“御妖国……”无暮垂眸,低声重复。
枯槁老头叹了口气:
“之后便是你们熟知,以子母御妖符奴役众妖,在北山地区称王称霸。
这御妖国,虽然以人族为主,但他们不偏向人族,也不偏向妖族,而是维持中立的态度。
两不相帮也两不得罪,游走于两大势力之间赚取好处。
对此情景,一气道盟拿御妖国无可奈何。
毕竟他们有人族高手,也有被御妖符控制的大妖王,算不上绝对的强大,但也绝不弱小。”
无暮闻言,心中暗忖:
当年,那只突现偏僻村落、无御妖符却有大妖王实力的豹子妖,与御妖国的联系看上去不止是“买卖”……
“说到此,小无暮你有什么想问的。”枯槁老头侧身问道。
听罢,无暮抬眸,眉头紧锁:
“可他们的作风,根本不像是为人族开辟道路的先辈,反而像是精于计算的商人。
整个国家的制度一方面依靠御妖符,另一方面是依靠世家来维护统治……”
枯槁老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仍是板着脸道:
“知道隐患又如何?这御妖国那边的棋局,比你想得更深。”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谈话到此为止。
无暮叩首起身,退出祠堂。
小黑子从无暮胸口处探出,化作一团黑雾飘到他肩头,问道:
“哎!老子就不明白了,你都能想到的‘漏洞’,那帮妖怪就没一个想到吗?这都不反?”
无暮指尖轻弹过肩头的小黑子,沉声道:
“妖王虽然强大,但生命却是掌握在皇族手里,世家虽然有推翻皇权的能力。
但皇族给他们分了足够多的好处,以及不次于皇权的统治地位。”
……
画面一转。
涂山境内。
苦情树根底处。
“昭昭小姐,这……这能行吗?”空青捧着《仁爱天篇》,语气踌躇。
这法子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用书砸脑袋?还是蕴含强大精神力的《仁爱天篇》⊙﹏⊙∥?
“别管了,先砸!”昭昭躺得四仰八叉,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趁你的‘蚀鉴’彻底成型,我的逆相思力还活跃着,感知最敏锐。
这是验证它对外部冲击、尤其是精神冲击承受力的最快方法!痛觉共享……就是最好的反馈回路!”
空青看着昭昭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又看看手中书,咬咬牙。
为了涂山,为了红线仙的未来,这点荒唐……她认了!
“嘭——”
仁爱天篇坚硬的封面重重砸在昭昭额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空青这一下可没怎么收力。
“嗷——!好痛!”(つд?)
昭昭痛呼一声,捂着瞬间红了一块的额头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眼泪都差点飚出来:
“空青姨母!让你砸你还真下死手啊!”
下一秒,她揉着脑袋的手却停住了。
“停!等等!”她顾不得疼,立刻阻止了空青可能落下的第二下。
空青看着昭昭龇牙咧嘴的模样,方才实验带来的凝重气氛倒是消散了不少,忍不住噗嗤一笑:
“抱歉……昭昭。”
但随即,她又有些担忧地看向手中的仁爱天篇:
“昭昭小姐,这……这真的能行吗?仁爱天篇可是苦情巨树力量的具现之一,用来……用来给你砸头?”
“哎呀,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昭昭闭上双眼,似乎在仔细感应着什么。
强行解析小黑子的力量碎片并构筑“蚀鉴”,对她精神力和妖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看来……要虚弱一阵子了。( ̄ ‘i  ̄;)
“空青姨母,我们先实验一波。”昭昭睁开眼,“小黑子!”
小黑子:???
在它发懵的一瞬,便被昭昭一把抓住,甩手朝空青掷出。
“嘭……啪嗒……”
小黑子落在地上。
“涂山……昭昭,你…你们…纯粹就是个混蛋!”(▔□▔)
昭昭立刻蹲下身,将它捡起仔细端详,“呃……看样子晕了。”
随即她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光:
“虽然还很初级,但这证明了‘蚀鉴’的基本功能是可行的!”
“它……嗯……”空青欲言又止,昭昭耸耸肩,“没准是去看广告,过一会就满血复活了。”
她抬起头,对上空青的双眼,笑容灿烂:
“我们貌似……成功了!”
几日后。
凤牺舒展着手腕,嘴角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她看向站在屋外逆光处的昭昭,后者周身流淌的逆相思力比前几日更加强烈。
“涂山之主的气魄,果然不同凡响。”
“凤牺,你的‘提示’确实起到了作用。按照约定,在你配合调查期间,你可以在限定区域内活动。”
“呵呵,真是公事公办呢。”
凤牺掩唇轻笑,眼中却毫无暖意,“不过,仅仅是活动筋骨,未免太无趣了些。
你既然已经触碰到了苦情树‘循环’的真相,知晓了那沉积万载的‘渊’的存在。
又初步掌握了能感知、甚至可能‘容纳’那黑暗面的力量……”
闻言,昭昭顿时露出死鱼眼,“不想听,没时间,我很忙。”
说完,便甩手离去。
如此干脆利落,直接让凤牺愣在了原地:
唉……???好像也是哈!╮(‵▽′)╭
凤牺的笑意淡了几分,她微微抬手,指尖缠绕的黑色情力微动。
“出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嘭——!”
小黑子蜷缩在凤牺手里,讨好道:“娘、娘娘。”
凤牺垂眸,眼神如冰的审视,无形的压力让小黑子瑟瑟发抖。
强烈的求生欲瞬间爆发!
小黑子猛地原地一蹦,声情并茂:
“娘娘!小的对您的景仰,正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啊!”
马屁拍完,见凤牺眼神更冷,小黑子一个激灵,火速切换频道,语速飞快地告状兼汇报:
“娘娘救命!那颗‘种子’拿小的当砖头砸!还用《仁爱天篇》砸自己头!痛觉啥的,小的其他都不清楚啊!”
它不敢停顿,赶紧抛出干货:
“不过……‘蚀鉴’那黑东西,好像真能吞点冲击!昭昭喊‘成功’了!还说它能‘容纳’啥……”
“容纳……”凤牺低声重复,眼中幽光一闪,嘴角勾起。
她有的是办法,让昭昭“看”得更清楚——苦情巨树。
凤牺目光重新落回抖成筛糠的小黑子身上,指尖情力力丝线无声收紧。
“好了,你退下。”
又是几日后。
“当家的,凤牺大人找……您?”
新上任的狐妖侍女轻轻推开昭昭居所的门,后半句话的尾音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懵。
平日里雷厉风行、甚至有些跳脱的涂山之主,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梳妆台前的软凳上。
狐妖:“……” (⊙_⊙)? 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
“嗯……?天亮了?”昭昭揉了揉泛着泪光的眼:
“出什么事了?是红红功课的问题?是雅雅又是给谁‘持张正义’闯祸了?还是容容走丢了?”
“不是、是凤牺大人,她指名要见您。”
“啊?”昭昭惊的一激灵,困意全无。
她揉了揉还有些酸涩的脖颈,嘟囔道: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话音未落,人已像装了弹簧般从软凳上弹起。
“快快快!帮我看看!”昭昭对着狐妖急声道,手指胡乱地扒拉着自己的头发:
“这样行吗?凤牺姨母最见不得仪容不整了!……算了算了,来不及了!”
她瞥见狐妖还愣在原地,一副世界观被重塑的呆滞模样,只得放弃。
她努力挺直腰板,勉强挤出一点平日里当家的威严。
只是眼底的红丝和微哑的嗓音出卖了她。
“走吧!新来的。”
狐妖如梦初醒,连忙躬身:“是,当家的,这边请。”
苦情树下。
昭昭质问凤牺,对方依旧跟个高明的谜语人一样回复。
昭昭叹气,只得周旋。
几番言语交锋后。
凤牺嘴角上扬,目光悠悠投向巍峨的苦情巨树,道:
“……难道不想亲眼看看吗?看看那支撑着涂山情力流转的另一面,看看那‘失败’与‘绝望’汇聚的……真实模样?”
“你想说什么?”昭昭的声音沉了下来。
凤牺微微歪头,朝昭昭绽开一个近乎温煦的笑容:
“……进入苦情巨树的核心内部——不是根须边缘,而是承载着整个情力循环体系、也沉淀着无尽‘渊’的……
树心空间——苦情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