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踏入那道细细的光缝,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扭。
脚下的冰桥先是发出极细的“咔”声,随即整片桥身像被抽走了骨头,塌成一片看似平整的黑泥。
黑泥表面泛着油光,像一口沉寂的井,静得能映出每个猫眼底的那一丝慌。
“?”
墨韵的靴尖刚落下,便被冰凉、黏稠的东西死死咬住。
“!”
他心中警铃大作,瞬间明白:这不是普通的泥,而是“陷音泥”——专门吞噬“动”与“声”的陷阱。
挣扎只会喂它,声音只会催它。
“别动。”
他几乎在同一瞬压低了声音,反手一把扣住墨紫的手腕。
“嗯。”
墨紫的呼吸极轻,指尖却微冷。
她的冰扇在指间一合,扇骨轻响了半分,立刻被她压住。
那半分声响在泥面上激起一圈细不可察的涟漪,涟漪像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抚过泥潭的“皮”。
“噗嗤。”
武崧的靴底陷下去一截,泥水瞬间没过脚踝。
他本能地想提气发力,却被那股黏力顺着腿骨往上攀,像蛇一样缠住了膝盖。
“别动。”
墨韵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钉子,钉在每个人心里。
白糖“啊”的一声刚出口,便硬生生咽回去,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咳”。
他胸前的念珠微微一晃,随即被他按住。
那念珠像一块冰,贴在掌心,让他的心也跟着冷了一分。
大飞双臂一沉,试图用蛮力稳住身形。
他的脚掌与泥面贴得更紧,泥面却像一张巨大的舌头,轻轻一吮,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叽”声。
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背肌像拉满的弓。
墨韵的目光在他们三猫身上一扫而过,脑中飞速盘算:
水的特性,是“围”与“托”。先让泥的黏度降下来,再用“水垫”托住脚,最后用“水线”引路。
不能快,快了就会“喂”它。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像一只慢慢鼓起的皮囊。
水韵之力在掌心化开,先在自己和墨紫的脚踝处凝成一层薄薄的水膜,像透明的护套,将泥水与皮肤隔开。
随后,他将水膜向外轻轻一推,在泥面打出一个浅浅的“水垫”。
“跟着我,慢呼吸,脚跟轻点,走‘八’字。”
他低声对墨紫说。
“明白。”
墨紫的声音很轻,却稳。她的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墨韵的前臂上,两猫的呼吸在这一刻慢慢对齐。
每一步,脚尖先点,脚跟再落,以“八”字形路线前进。
泥水在他们脚边拉出长长的丝,像细糖丝被慢慢挑起,又被重力拉回,发出黏腻的“嘶啦”声。
身后,武崧咬住哨棒,不让铃铛有半分颤动。
他的手背青筋一跳一跳,肌肉像一条条绷紧的弦。他把哨棒轻轻点在泥面,借那一点点反力稳住身形。
他知道,一旦铃响,泥就会像听见开饭铃一样涌上来。
“你那边,脚往外旋半寸。”
墨韵头也不回地提醒。
“收到。”
武崧照做,脚踝处的黏力果然松了一丝。
他忍不住咧了下嘴角,却不敢笑出声。
大飞则像一棵老树,把根往地里扎。他的呼吸极深极慢,每一次吸气,都把力往下沉一寸;
每一次呼气,都把力在泥里铺开一分。泥面在他脚下微微起伏,像一只巨大的兽在呼吸。
“别顶。”
墨韵低声道,
“让它吸,你借它的吸。”
大飞点点头,试着把力顺着泥的吸力往外“卸”。
那一瞬间,他像在水里摸到了一块石头,心里踏实了些。
白糖把念珠放在掌心,让它保持绝对静止。
他闭上眼睛,努力把所有注意力都压到脚底。他能感觉到泥面下有细细的脉络在缓慢蠕动,像无数细小的虫在黑暗里翻身。
他想起小青在门内说的那句“放心”,心里忽然也生出一丝安定。
“白糖,目视前方石脊,别低头。”
墨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嗯!”
白糖睁开眼,盯着远处那道像鱼背一样微微拱起的石脊。
他的脚在泥里轻轻一旋,找到一个相对硬一点的点,像在黑暗里摸到了一根细细的绳。
泥潭并不甘心。
它像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嘴,时不时吐出一串气泡,发出“啵啵”的声响。每一个气泡破裂,空气里就弥漫出一股极淡的腐草味,像雨前的土腥,又像被水泡久了的木头。
“它在试探。”
墨紫低声说。
“让它试。”
墨韵把水垫又加厚了一层,
“我们只给它‘静’,不给它‘动’。”
就在这时,泥面下传来一阵极低的鸣,像远处的雷,又像巨大的兽在腹内翻身。
整个泥潭开始缓缓流动,像被谁轻轻搅动的粥。
“不好,泥在‘翻身’。”
墨韵的声音压得更低,“快!”
他将水膜再次加厚,向前猛地一斩,一道极薄的水刃切开一条窄窄的水道。
水道两边的泥像被刀挑开的肉,缓慢地合拢。
两人抓住这一瞬的机会,脚尖轻点,终于登上了前方的石脊。
“呼——”
墨紫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
“别松。”
墨韵将水刃化作一圈水环,牢牢套在石脊边缘,防止泥面蔓延上来。
水环在光里泛着淡蓝,像一条细细的河,绕着石脊静静流淌。
他们回头望去,武崧、白糖和大飞仍在泥中苦苦支撑。
泥潭像一张贪婪的嘴,时不时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仿佛在咀嚼骨头。
“武崧,铃铛,半息。”
墨韵突然开口。
武崧一愣,随即明白。他将铃铛按在掌心,用指节在哨棒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叮”。
这声“叮”卡在泥潭翻身的空拍里,像在巨兽打盹时,轻轻拍了拍它的肩。
泥潭微微一颤,吸力顿了半分。
“现在!”
墨韵的水环猛地一放,化作一道细细的水线,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精准地抛到武崧手边。
武崧手腕一翻,哨棒勾住水线,借力一拉,整个人像被一股温和的力托了一下,脚跟终于从泥里拔出来半寸。
他不敢贪多,顺势将脚点在水线拉出的“水迹”上,脚尖轻点,像在一条极窄的桥上迈出了第一步。
“好。”
墨韵吐出一个字。
大飞那边,泥面突然下陷,像一张嘴在“吸”。
他深吸一口气,双臂张开,像托着一块无形的石。那“石”极重,他的腿在微微发抖。
“沉,不顶。”
墨韵的声音像从石脊里长出来,
“把力分给泥。”
大飞照做,力顺着泥的脉络向外铺开。泥面在他脚下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像兽背微微拱起。
他趁势将另一只脚抽出,踩在那个“包”上。那“包”像水泡一样轻轻一破,发出“啵”的一声。
白糖的念珠在胸前微微一颤,像在提醒他什么。
他心里一动,忽然明白:这陷阱最怕的是“静”,但“静”不是死寂,而是“有序”。
他试着让呼吸与墨韵的水环保持一致,念珠也随之轻轻颤动,像在打一个极轻的节拍。
泥潭在这节拍下慢慢变得“温顺”了一点,像一头烦躁的兽被轻轻抚过毛。
“白糖,看我。”
墨韵的目光穿过水线,落在白糖的眼里。
白糖点点头,脚尖轻点,踩在墨韵为他铺出的水迹上。
每一步,他都像在一片薄薄的冰上行走,冰下是看不见的深渊。
他的心跳很稳,稳得像一面小小的鼓。
三人像三只在薄冰上行走的猫,每一步都轻,每一步都准。
泥潭时不时吐出一串气泡,发出“啵啵”的声响,像在表达不满。
就在他们离石脊还有两步之遥时,泥面下突然传来一阵极深的低鸣,整个泥潭像被谁从下面狠狠一扯,瞬间下陷了半寸。
武崧的脚一滑,整个人向侧面倾倒。
“稳住!”
墨紫的声音清亮,像一根细针,刺破了那一瞬的慌乱。
墨韵没有犹豫,他将水环一分为三,化作三道细细的水绳,分别缠在三人的腰上。
那水绳冰凉而坚韧,像水草编成的索。
“听我数。”
墨韵的声音压得极低,“三、二、一——起。”
三猫同时发力,脚尖轻点,脚跟抬起。泥潭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叽”声,像有无数小嘴在吮他们的骨头。
但这一次,水绳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们。
“好。”
墨韵吐出一口气,“再一步。”
他们迈出了那一步。
就在这时,石脊下方的泥面突然“啵”的一声,鼓起一个大泡。
泡内隐隐有光,像一只眼在里面慢慢睁开。
“还有一层。”
墨紫的声音冷了一分。
“我知道。”
墨韵的目光沉了下去。他看见那层光里有极细的纹理在流动,像某种生物的脉络。
他明白,这不是普通的泥,而是“活”的。
“别慌。”
墨韵低声说,
“它也怕我们‘有序’。”
他将水环再次加厚,水线像一张细密的网,铺在泥面与石脊之间。
武崧、白糖和大飞借着这张网,终于踏上了石脊。
“呼——”
三人几乎同时吐出一口浊气。
泥潭在他们身后翻了一下,像一头不甘的兽,最终慢慢归于沉寂。
墨韵没有放松。他将水环化作一道细细的水墙,立在石脊边缘,防止泥面再次蔓延。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这张“嘴”只是开胃菜,真正的“门”,仍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喘两口,我们继续。”
墨韵看向众人,声音平静,
“记住,别喂它。”
“收到。
”三人齐声应道。
墨紫侧过头看他,眼里有光,光里有一点笑。
“错一息,不开。”
她轻声复述了他在巷口说的话。
墨韵也笑了一下,笑意极淡,像冰面上的一缕风。
“那就不错。”
他们五人并肩站在石脊上,前方是更深的雾,雾里隐隐有光。
那光不像白昼,更不像火,它像一颗心,在无声地跳。
他们知道,那口看不见的钟,就在那里。
只要找到它,只要在它呼吸的空拍里,轻轻敲一下,门就会开。
而在他们脚下,泥潭仍在黑暗里轻轻呼吸,像一张闭着的嘴,随时可能再次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