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附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翠柳”神色镇定,轻声安抚道:
“夫人,您是近来精神耗损太过,恐怕是得了梦行症,别怕,我们且先回去再议论。”
说着,她贴心地脱下自己的外裳,裹在老夫人身上,又示意上方的庄头等人扔下绳子。
老夫人见这丫鬟处事如此沉稳,总算安心不少,虽然觉得对方如今的举止与往常有些不同,可此刻也没再多问。
当下,她只是紧紧抓住绳子,被众人拉出了大坑,又命令庄头将那些闻声赶来的庄户们一一遣散。
尽管先前有人亲眼目睹了老夫人那副如同被恶鬼附体的恐怖场景,可他们大多是靠庄子生存的佃户,即便心中惴惴不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然而——
就在老夫人被送回居住的院子时,突然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她只觉大腿根部一片湿润。
“啊——”
老夫人痛得瘫软在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生育过三个孩子,自然清楚这是羊水破了,要生产的征兆。
可她怀胎才四个多月,就算是早产,也不该在这个时候。
难道,是腹中胎儿受到了惊吓,要流产了?
老夫人心中又惊又惧,可不知为何,竟还隐隐松了口气。
但一想到腹中胎儿可能危及自己的性命,她又害怕得浑身发抖,连忙呼喊身边的下人赶紧去请稳婆和大夫。
可话还没说完,老夫人便清晰地感觉到腹中,有东西正拼命往外爬,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个……
*
夜色墨染,浓稠得似化不开的重彩。
老夫人蜷缩在雕花大床上,冷汗将绣着并蒂莲的丝帕浸得透湿。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肚皮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节奏,缓缓向下蠕动,仿佛有某种活物在腹中肆意横冲直撞。
下身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如汹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她再也无法忍受,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依旧高高隆起的腹部,声音里满是恐惧与绝望:“
怪……怪物!翠柳!快,快去叫大夫!不,不……你先把柜中的锦盒拿来,里面有符纸……”
老夫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枯瘦的手在肚皮上慌乱地拍打着,妄图驱赶那股诡异的力量。
然而,腹中的蠕动非但未减,反而愈发急促,仿佛在无情地嘲笑她的徒劳挣扎。
被称作“翠柳”的丫鬟站在床边,目睹眼前这惊悚的一幕,神色却出奇地平静。
她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后,便打发匆匆赶来的婆子去厨房烧水。
随后,她又拦住两名急忙奔来的稳婆,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
“这里有我守着便好,你们去旁边的空屋歇着。天色尚早,明早再走也不迟。”
两名稳婆急得直搓手,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翠柳姑娘,这可使不得啊!我们是奉了夫人的命……”
话未说完,“翠柳”便往她们手中各塞了一锭金子。
在昏黄的烛光下,金子泛着诱人的光泽,晃得两人目光都无法移开。
“翠柳”见两人眼珠子几乎要贴到金子上,嘴角微微上扬,干脆说道:
“行了,放心去吧。出了事我担着,你们只管在隔壁歇一晚。”
两名稳婆对视一眼,终究抵不住诱惑,揣着金子,一步三回头地退到了隔壁屋。
此时屋内,原本明亮的烛光在此时变得摇曳不定,投在墙上的影子扭曲变形。
老夫人浑身冷汗涔涔,见身边无人,急得声嘶力竭地大喊:
“翠柳!翠柳!你这死丫头,跑哪儿去了?”
“翠柳”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应道:
“夫人,奴婢去看看稳婆和大夫到了没,这就来。”
说完,她转身进了里屋。
看着床上大片的血迹,老夫人的裙摆也被鲜血浸透,“翠柳”撸起袖子,掰开老夫人的双腿,眼皮都没抬一下,便开始满嘴胡诌:
“夫人,您用点劲儿,奴婢都看到孩子的头了!来,跟着我,吸气……呼气……”
……
庄子上,“翠柳”究竟有没有看到孩子的脑袋,暂且不得而知。
倒是此刻靖远侯府内,原本抱着身娇体软的美人同榻而眠的老侯爷,大半夜忽然感觉一股冷风直往脖颈处灌。
伴随着几声凄厉的猫叫,老侯爷只觉头顶和后背一阵发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缓缓睁开眼,眼前的景象瞬间让他魂飞魄散。
本该依偎在身旁的美人踪迹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两腮嫣红、眼眶内被点上血红眼珠的纸人,此刻正直挺挺地躺在他身侧,仿佛正对着他怪笑。
“嗬嗬嗬——”
巨大的恐惧如电流般从脚底直蹿天灵盖,老侯爷只觉下身一热,裤裆瞬间湿透。
他本欲张口叫嚷,可心底的恐惧让他喉咙像被人死死掐住,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噗通——
慌乱中,他手脚并用,从床上跌落至地,尾椎骨传来钻心的疼痛。
但他顾不上这些,只想拼命往外逃,然而双腿就好似面条一般,根本使不上劲儿。
此刻门窗分明紧闭,可老侯爷却分明感觉到冷风如冰刀般,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割得他脸颊生疼,连带着床上的纸人也被吹得簌簌作响。
眨眼间,那纸人便朝他扑来。
“啊——”
老侯爷吓得双眼紧闭,一手挡在身前,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抗拒着,却在挥舞间摸到一团油腻软滑的皮肉。
老侯爷身子瞬间僵住,飞速收回手,正要睁眼,却察觉后背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正抵在肩头朝他吹气。
老侯爷浑身颤抖,脑袋僵硬地一点点往右转,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入眼便看到一团没有五官,模样如同肉丸一般的怪物冲他喊:“爹爹!”
“啊啊啊啊!!!”
“来人呐!救命!鬼,有鬼啊!
老侯爷这会儿总算能出声,当即目眦欲裂,朝着门外守夜的下人拼命呼救,同时抖着身子连滚带爬地往外逃。
砰——
伴随着轰然撞击声,房门猛地被撞开,廊下灯笼那昏黄的光影倾泻而入 。
几名浑身透着煞气的老兵提着长棍从外头冲了进来,正准备查看屋内作恶之人的踪迹,环顾一圈,却只看到此刻裹着被子站在一旁,小脸煞白的吴姨娘,以及在地上打滚的老侯爷。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身影。
正当众人满心疑惑之际,老侯爷看到这些护卫进来,仿佛看到了救星,扑倒众人跟前,抖着手让他们赶紧把自己身上的鬼东西弄掉。
望着老侯爷空无一物的后背,众人不晓得他要大家弄掉什么,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下手。
老侯爷却以为他们也是害怕,神色既怒又慌,口中催促道:
“还不快动手,你们是故意要害死本侯爷不成……啊……”
老侯爷话还没说完,只觉方才还只贴在后背喊“爹爹”的鬼东西,此刻竟张开獠牙一口啃在他脖颈处,只一口便生生咬下一块血肉,痛得他不断伸手推拒,发出阵阵哀嚎。
“啊!痛死我了!滚开,快滚开……”
“呜呜呜,侯爷,您究竟怎么了?”
一旁裹着被子的吴姨娘见状哭得梨花带雨,甚至忍不住朝老侯爷走了几步。
但在老侯爷眼中,却是原本倚在角落没了动静的纸人,此刻又好似活过来一般朝他扑来。
“啊!你不要过来啊……”
老侯爷肝胆俱裂,嘴唇都开始泛紫,一边朝护卫们中间躲去,一边双手不断在肩头推拒着那肉球的攻击。
可他这些怪异的动作落在众人眼里,却如同神智失常的疯子一样,只是在与空气搏斗。
什么会说话的肉球,有东西在啃他的血肉……在大家看来,不过是他自己用指甲抠挠出来的伤口。
一时间,众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倒是老侯爷发现这群护卫只站在那里冷眼旁观,气得恨不能将他们全砍了脑袋,嘴里骂骂咧咧,直接夺过一名护卫老兵的棍子,对着自己的后背就是一通狂砸。
听着身后那肉球发出嘤嘤嘤的惨叫声,老侯爷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神情扭曲,癫狂大叫:
“我让你咬我,让你咬我,哈哈哈,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不想死就赶紧给我滚下来,滚下来啊!”
周围护卫担心他把自己打死,有心阻拦,可他手中棍子在空中不断挥舞,一时之间竟靠近不得。
恰在此时,住在厢房里的另外两名姨娘闻声赶来,看到老侯爷这副鬼样子,下意识朝屋内的吴姨娘看去。
二人见对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当即松了口气,面上却是焦急地跺脚,口中呼喊道:
“哎呀,侯爷,您这是怎么了?快放下棍子,可别伤着自己。”
明明是女子娇柔的声音,落在老侯爷耳中却成了厉鬼索命的嚎叫,他猛地抬头看去:
却见门口处不知何时又冒出两个满身血迹斑斑、腹部高高隆起的纸人,正咧着嘴在护卫们身后朝他张牙舞爪。
啪嗒——
就在老侯爷吓得浑身颤抖不止,开口想让护卫们注意时,两团和他身后贴着的肉球如出一辙的鬼东西,从纸人下身掉落,随即飞快地在地上蠕动着,朝他这边爬来……
众人眼见老侯爷疯疯癫癫地挥舞着手中棍子,既伤人又伤己,可他却仿佛浑然不觉疼痛,只顾着没命地用木棍敲打那看不见的“怪物”。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他便把自己的双腿生生砸断,一片鲜血渐渐洇出,直接将衣衫染得通红,场面霎时变得触目惊心。
大家瞧着这样下去老侯爷怕是要把自己给打死,只能瞅准时机,一拥而上夺过他手中的长棍,旋即快速出手将其敲晕在地。
噗通——
老侯爷瘫软倒地,双眼虽已闭合,可眼珠却在眼皮底下不住地乱转,浑身也止不住地抽搐,仿佛下一秒就会再度清醒过来。
一名老兵见状,赶忙扯下帷幔,撕成布条,迅速将老侯爷捆绑起来。
随后,他抬头询问:
“这儿闹出这么大动静,可有派人去前院喊管家过来?”
站在外头的一名下人脸色惨白如纸,忙不迭点头,声音发颤地回应道:
“方才已经派人去请管家了。”
说罢,他犹豫了片刻,又试探着开口:
“此事关乎老侯爷安危,仅找管家过来恐怕不妥,要不要差人去请侯爷亲自来一趟?”
毕竟要是老侯爷今晚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下人恐怕都得跟着遭殃。
“侯爷今日不在府上,我已请朱大夫过来给老侯爷瞧病,一切等朱大夫把过脉再说。”
老管家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堵在门口的下人赶忙退到两侧,只见老管家领着府医迈步走了进来。
老管家瞧见老侯爷还躺在地上,不禁皱了皱眉,旋即命人将其抬到床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围拢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老侯爷,将他送到床上安置妥当。
朱大夫顺势在床边坐下,赶紧为老侯爷料理伤势,随即又为其把脉,察看起对方面色,只片刻过去,便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气氛一时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等待着朱大夫的诊断结果。
恰在此时,吴姨娘三人也已经穿戴整齐,急忙快步走到跟前,关切询问:
“朱大夫,老侯爷先前睡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半夜突然起来,就大喊有鬼。
您看……老侯爷这是不是被噩梦魇住了?”
说着,她还不忘从身后婆子手中接过一碗药汁,边用勺子轻轻搅拌,边对着药汁吹气,语气担忧道:
“老侯爷近来体力大不如前,时常需要服用补药,朱大夫您看看,这些东西现在还能不能给老侯爷喂食。”
朱大夫见面前之人神色殷切地看着自己,低头闻了闻汤药的味道,眸光闪烁,但还是微微颔首应允。
吴姨娘见状,面露喜色,当即端着药汁来到老侯爷身旁。
然而,老侯爷昏迷不醒,嘴巴紧闭,药汁根本无法喂进去。
吴姨娘一咬牙,竟用勺子强行压住老侯爷的舌头,一点点地将药汁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