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雷斐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城堡和哥哥给她。
季寻抱住海因里希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沉沉叹了一口气。
说不上是累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她只是觉得有种发自灵魂的无力和不安感。
“这里好安静。”
怀里的妹妹突然开口,海因里希怔了一下,低头想去看她的神色。
“要找些人来陪你吗?”
“不用。”季寻摇摇头,“我真的还能回去吗?”
海因里希摸摸她冰凉的发丝,“只要你想,就可以。”
区别只是看她能不能放下对人类的悲悯,将这个世界付之一炬而已。
他不会就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但能感觉到她仍在迟疑的内心。
“要睡一会吗?”
“你喜欢听的童话集我带了过来,也许想起伯父,你会开心一点。”
季寻顺着他的动作在床上躺好,安静地听他讲故事。
海因里希的声音很好听,邪神虽然本体不能为人所直视,但化作的人形一向趋向完美。
完美的长相,身材,声音,就连每一根发丝都透着不真实的完美。
她也一样。
看似美丽的表象之下,全都是非人之物的本质。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其实很简单,因为那是她的家,她生活了十八年,就算失去记忆,也没能彻底忘却的家。
就算安德雷斐斯不说,但她其实很清楚,这个世界的承载是有上限的,就算融合三个世界的力量,就算未来还能融合更多平行世界的力量。
也根本没办法容纳下父亲叔叔和哥哥们,更别说祂们如果真的全都降临这个世界带来毁灭性的规则改变,情况不会比现在好上多少。
就像此刻她已经不是自己原来的身体一样,真要达成祂口中所趋近的未来,一定是所有人都要舍弃最重要的一部分。
生如死一般,没有味觉,没有触觉,没有感知……舍弃神明的身体,披上苟延残喘的人类躯壳。
只是虚假的圆满而已。
而且……她的世界还在等她。
在力量觉醒的每一个瞬间,她都能感受到那种发自灵魂的呼唤。
未知的宿命也在等她,季临渊没有插手这一切,也许是因为祂早就看到了未来。
季寻闭上眼睛,暂且进入了梦乡。
海因里希放下手中的书,俯身下去,在她脸侧落下了一吻。
灰色眼眸里是黏腻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偏执情感。
“真好,你重新回到我们身边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太支持父亲的计划,约书亚也一样,所以才会有那次约书亚和陈别雪一起的提醒。
只不过现在就算告诉她真相也没用,她知道的话就一定会回去,回去的话就会把在这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说不说都没有区别。
只要再等上三天,她就能真正醒过来了。
……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的海因里希身上明显透着点低气压的冷意。
季寻坐起来,看了一眼门外。
“让他进来吧。”
“你先出去。”
早就在陪伴她的短短十年里学会了令行禁止,海因里希站起身,沉默对她点了下头。
李炘南和冷着脸的银发男人擦肩而过,忍不住垂下了眼睫。
也许像这样的人,确实才有资格陪在她身边。
少女住的房间大得甚至到了有点空荡的地步,圆形大床的周遭还有一圈流动的水池,里面有不少漂亮的鱼在游动。
李炘南走过去,半坐在水池边看了好一会才开口。
“家里的锦鲤养胖了不少。”
“之前应该想办法带两条给你看看的……”
“向阳长高了很多,他本来想跟我一起过来看你的,被我拒绝了。”
“你之前画的那幅炎龙的画,你还记得吗?一直在美术馆里挂着,每天都有很多人去看。”
他声音有点低哑,似乎隐隐在颤抖。
“后来我也去看过,才知道了你的另外一个名字,小寻,是因为那个名字的原因,他们才会叫你月神吗?”
明月可望不可攀,他其实早在三年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季寻嗯了一声,“你来这里,只想说这些吗?”
李炘南深吸口气,站起身上前两步,试探着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寻,你为什么一定要走……留下来不可以吗?”
钢琴家狭长眼眸里有化不开的悲凉。
“其实有万全的方法不是吗?就算是你对我们没有一丝喜欢和爱,为了你自己,尝试一次也不可以吗?”
他扣紧少女细弱的手腕,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小寻,我真的很想你。”
“四年太久了,每一天都漫长得让人发疯。”
“求你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声音越来越沙哑,眼神也逐渐晦暗。
“不管怎么样,我都绝对不能再让你离开了。”
被他抱住的少女突然发出了一声疏离的冷笑。
“你说了不算。”
冰冷的手指按在他的肩头,少女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你没资格替我做决定,你们没资格为我做选择。”
“只因为所谓的爱吗?”
清冷,昳丽,那张脸在昏沉的光线下有一种惊世的美,令人目眩神迷的脸上是最真实的凄厉和哀伤。
“你知道失去记忆是什么滋味吗?”
“你知道半死不活如行尸走肉一般生活是什么感觉吗?”
“五感渐失地在陌生的世界徘徊,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是陌生的痕迹,没有我认识的任何人,没有我熟知的任何一个地方。”
“我像游魂一样,在三个陌生的世界里经历了这么多折磨。”
甚至还要接受他们以爱之名的过分亲近,还要因为这些爱恨纠葛生离死别而苦恼……
“是回家的信念支持着迷惘到甚至想过接受死亡的我走到了现在,你怎么能轻巧一句留下来就让我放弃一切?”
“那是我的家和家人。”
除了那次近乎疯魔的状态,再没有哪一次如此情绪失控到这副模样,李炘南看着一边控诉一边摇摇欲坠啜泣的少女,几乎一颗心都快要被碾碎了。
他近乎惊慌地去帮她擦眼泪,“小寻……”
她却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纤白的指节扣着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
“这和你无关,也不怪你们。”
季寻按住抽痛的心口。
“就算没有安德雷斐斯的干涉,帝皇和暗影终究会因为三个世界的归属权争斗,我被暗影带到这里,算是变数也算命中注定的救赎……”
她沉沉叹口气,“请你们看在我也帮过不少忙的份上,放过我吧。”
放过我吧。
她是这么说的。
李炘南抱着比自己要纤弱太多的少女,心终于彻底死寂。
她都已经这么说了,他又怎么能再以所谓爱的名义束缚她。
他也许可以发疯,可以像之前一样,以死相挟,又或者和帝皇祂们一起,强行想办法折断她的羽翼,将她绑在这个世界,绑在身边。
但爱究竟是什么?
不是强迫她接受自己的爱,也不是以爱之名困住她。
而是牺牲自己,为了所爱之人付出一切。
至少李炘南是这么认为的。
他长叹一声,抱着她的手收紧了些。
“小寻,我爱你。”
“所以我会放你自由。”
他仰起脸,对季寻温柔一笑,脸侧却落了一滴泪。
“我会乖乖忘了你,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相逢即是别离,原来每一次都是注定的结局。
就算他再怎么舍不得,再怎么苦苦追求和挣扎,等来的也就是她失忆那段时间里短暂的温暖和依赖而已。
其实人的一生,真的很短暂,对吧?
也许他很快就会死了,死了就一干二净一了百了,永远不会再有人记得李炘南和季寻在梦里宿命一般的初见。
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