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公主府的人便出来接应,来者正是常年跟随在顺德长公主身边的怀恩。
“事情紧急,殿下不忍将那些护卫的家人赶走,只好让他们在这里短暂歇息。”
张辅当然能够明白,道:“殿下不易。”
人都在门口这样了,长公主要是将他们赶走,只会引起更多的麻烦,但要是主动出来承诺“做主”,又会给未来埋下祸端。
如今的顺德长公主也和他们一样,两面为难。
张辅跟着怀恩一同入府,心中已经明白了于谦为何要如此公然行事。
他是要给顺德长公主一个承诺,更是给长公主一个助力。
顺德长公主监国非长公主蛮横自专,而是臣民需要有人来主持大局。
张辅如此想来,不由微微偏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于谦,只见他依旧神情自若,仿佛半点也没有要为长公主背锅的担忧。
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头脑简单还是一心为国……
“到了,三位稍候,奴婢前去通报。”
怀恩话音刚落,朱予焕已经开口道:“不用了,直接进来吧。”
她身着月白道袍,看着十分素雅,俨然一副居家的闲适模样。
三人一同入内,一同向朱予焕见礼。
朱予焕扫视一圈,先是让他们起身,这才道:“如今正是情况危急、人手紧缺的时候,几位怎么有空前来?”
看来这位长公主也对土木堡的事情略有耳闻了。
张辅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才主动开口道:“殿下,老臣不好做主,但慈惠皇太后是您的生母,更是如今皇家的长辈,老臣恳请殿下看在这点情分上,能够站出来主持大局,安抚人心。殿下也曾行军打仗,知道先不论如今瓦剌实力到底如何不能确定,若是人心涣散,即便京城有千军万马,也未必是瓦剌的对手。”
朱予焕只是抬手示意府内的仆人为三人上茶,自己则用杯盖刮着茶沫,她扫视了三人一番,道:“英国公说得有理。曾祖、祖父和皇考在世的时候对我多加教导,定要以大局为重、以奖赏为重、以社稷为重,如今大局不稳,我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张辅没想到顺德长公主答应得如此之快,不由微微一愣,原本打算继续劝说的话也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吐出来还是该咽下去。
但一旁的徐珵看得一清二楚,顺德长公主这是还有后招,如今的这段话不过是为了让张辅“放松警惕”罢了。
果不其然,朱予焕接着说道:“英国公可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回来的吗?”
张辅没有说话,不如说他无话可说。
众人不是不知道长公主可能面临的处境,但因为畏惧皇帝和王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朱予焕并不在意张辅的沉默,只是接着说道:“我今日虽然未曾上朝,但也能猜出个一二。”她看向于谦和徐珵,开口道:“以于侍郎的个性,想必已经提过让长公主监国的事情了吧。”
于谦也不回避朱予焕的视线,点点头道:“正是。如今唯有长公主有魄力安定局面。”
朱予焕看向张辅,见他仍旧不说话,这才开口道:“既然你们还在考虑监国的事情,可见陛下只是生死未卜,而非战死沙场,那我就更不能接下监国的重担了。”她哂笑道:“你们考虑我,不就是为将来能够迎回陛下做打算吗?如此一来,倒是两全其美,既能看顾眼前富贵,又能保证将来安稳,真是好算盘,连我这个经商的长公主都比不过你们。”
张辅当然也明白,大部分人在支持于谦的时候都考虑过这件事,明白顺德长公主才是最优解,所以才纷纷出言。
郕王是先帝的次子,一样有继位的可能,皇帝这个位置,谁坐上都不想走,要是将来朱祁镇回来,责任全都是他们这些当初让郕王监国的老臣的,但长公主是女子之身,他们自然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和郕王相比,顺德长公主反而更有优势。
至于顺德长公主本人,乃至慈惠皇太后、永清长公主和胡家,自然是无人在意的。
朱予焕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似笑地说道:“我是一把好刀,先帝用、陛下用,如今连你们也都要骑到我的头上来了。”
张辅知道朱予焕所说没有一句虚言,不由在心底长叹一声。
什么叫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看张辅皱着一张老脸,朱予焕放下手中的茶碗,道:“想让我监国,不是不行,但我要你们合章上奏,亲自请我。有了你们的奏请,若是有人要拿身份地位压我,我也好不向她低头。”
张辅不由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朱予焕的意思。
尽管朱予焕这个长公主出尽风头,但孙太后在名义上仍旧是她的庶母,若是孙太后有心作对,即便长公主能够应付过去,也会耗费好一番周折。而有了群臣的“请愿”,孙太后这个皇太后也不得不顾忌到自己无法像皇帝一样决定臣子的任免而向长公主妥协,同样的,长公主也会考量到群臣一样是自己的盾牌,不会反过来和孙太后一条战线。
这样一来,大家的“安全”都能得到保障,确实不失为一个法子。
除此之外,他们确实没有其他理由来逼迫长公主去监国。
他们又不是长公主的皇帝父亲和皇帝弟弟,总不能“既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
张辅立刻起身道:“臣尽力而为。”
时间不等人,他没有继续浪费时间的道理。
朱予焕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有志者,事竟成。英国公只管放手去做,天塌了也有我顶着,不是吗?”
张辅听出她话语中的那一丝微妙的嘲讽,但她所说也确实没有问题。
长公主监国大可以解释为权宜之计,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在将来陷入到“谋反”的境地中,只有长公主有可能有因为此事而身陷囹圄。
但只要对这位长公主有所了解就会知道,她本人颇有几分“舍身忘己”的底色。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长公主才会收到皇帝和王振的刁难。
张辅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但人总是会趋向更容易让自己获利的选择,饶是他也一样。
到底是顺德长公主这样的人更少。
于谦和徐珵原本打算跟着张辅一起离开,朱予焕却忽然开口道:“我还有话要与两位说。”